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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受到你。」
重音也在「你」字上,他們仿佛不約而同地玩起咬字遊戲。雲灼的話說出口時,抽痛的不僅是屋內的空氣,還有他的心。
他看不清斗篷人的樣子,卻覺得這人聽到這話該是笑了。
這猜測也毫無根據,今夜的情緒都被牽動得莫名,他手中的斗篷布料粗糙骯髒,斗篷人脖頸梗住的姿態很倔強,此刻雲灼只覺多世俗的描寫都是空洞的,心頭被一陣不可言說的悲傷感侵襲,他的攻擊也讓他感到陣痛般的後悔與愧疚。
他伸出手,想拉下斗篷人的斗篷,想要陰影消失,去驗證那個他猜測的笑容。
斗篷人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意圖,忽然劇烈地掙紮起來。
「雲灼——」
屋外傳來葉述安找尋的聲音,兩人雙雙一怔,緊接著,斗篷人的掙扎愈發劇烈起來,他此刻用了狠力,力氣大到不是這個體量該擁有的,雲灼幾乎快要制不住他。
下一刻, 那一股不可招架的恐怖力道消失了,斗篷人突然失去所有力氣,慣性使然,雲灼在他的脆弱上忽而踩空失重。
斗篷人的胳膊無力地滑落在身側地面,他背倚著牆壁,腦袋也向一側低垂下去。
雲灼鼻端浮動著血腥氣,他能聞出,這是個已經被血浸透過的人。
迷霧就近在咫尺,他伸手即可撥散。
他抬手,手指覆上斗篷帽檐邊緣,因濡濕而沉重的布料阻止不住他的動作,可掀開的動勢只做到一半,他又聽到有人叫他——
「雲灼。」
這次不是屋外,是就在耳畔,從斗篷下的那片陰影里傳出來的,距離好近,他聽得清這人叫他名字時的咬字語調與他人有差別,這差別太微小太特殊,也太似曾相識,熟稔到他有些恍惚。
「不要。」
好,不要。雲灼停住了動作,潛意識先一步幫他做出決定,如同被這虛弱悵然的腔調操控了一樣,他也感覺像是若有所失。
屋外葉述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斗篷人正起腦袋,雲灼知道他在看著他,「讓我走吧。」
葉述安沿著小徑追了一路,奈何雲灼也不知到底是怎麼了,一言不發地往回趕,那如臨大敵的模樣,以往事態再嚴峻的時候也沒見過他如此緊張,他只得尾隨其後,也再次回到了路盡頭的木屋前。
他叫雲灼也沒人應,他一推開門,只見月光傾斜滿地,榻上少年的胸口處滿是淋漓的湛藍,雲灼立在牆邊,身旁是一扇微微晃動的窗,葉述安順著看向窗外,一個模糊的黑影正跌撞著遠去,緩緩融入黑夜。
葉述安又看了一眼榻上慘狀,即刻明白逃走的必然是行兇者。
他搶上幾步,就要翻窗追出去,卻被攔下。
「別追。」雲灼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為何放他走?」
葉述安停住,他回過頭時有太多疑惑,看清雲灼此刻模樣時,更多的疑惑霎時間翻覆在他的腦海。
乍一眼看過去,雲灼還是一派平靜,但葉述安能看出他表面的鎮定全是強裝,他對上他的目光,卻又偏移開,去看窗外,這視線一交錯,葉述安窺見雲灼一顆心亂得徹徹底底。
葉述安走近去碰雲灼的手臂,「怎麼了?」
月光皎白,他看見雲灼的視線定在那遠去的背影上,一雙眼睛蒙著一層清透的水光。
那異樣隱晦地一閃而過,卻被葉述安捕捉到了。
他的驚訝來不及遮掩,和雲灼轉過來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雲灼皺眉,扭頭又看向窗外。
「我不知道。」他說道。
第135章 至暗
夜露在草葉上輕盈地綴著,被忽然降臨的衣擺沉重地掃過,只留一片不成形狀的水漬,陳屍在草葉上。
星臨的斗篷裹得潦草,一腳踏進樹林的陰影中。
他的移動速度根本稱不上是「逃跑」,斷裂的肋骨形成新鮮尖銳的骨刺,在他的胸腔里橫衝直撞,傷及硬體。雲灼的那一擊讓他本就情況糟糕的機體陷入可怕的紊亂中,這紊亂足以擊潰他肢體動作的有序,所以他走得跌撞。
所幸,他不需要多麼快地逃離這裡,因為他知道雲灼不會追上來,他知道那個人只是站在那個年久失修的窗口,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他不必回過頭,就能感受到長久駐足的視線,就像雲灼不需要看見,就能感知到如影隨形的存在一樣。他們像是在感同身受,隔著時空與生死。
當他在帽檐的陰影下與雲灼對視,那一瞬他從那雙眼睛中讀出痛楚,那股不屬於他的情緒像是牽扯到了他那根斷掉的肋骨,無形的痛苦在那一刻共振,在星臨的胸腔中逗留到現在。
這鋒利的共感催生出頓悟,星臨陷入及腰深的草木叢中,他在自己的死亡邊緣,終於察覺到一個事實,一個一直以來被他忽略的事實——
——這場目的為逆轉結局的時空跋涉,一直以來,都是在與雲灼的意志為敵。
視野畫面胡亂地閃爍著,一幕幕在星臨腦海中浮現著:暮水群島的混戰,他追不回雲灼的一意孤行;藍茄花宴上真相大白,雲灼以不容反抗的力度擊退他的干涉;鹿淵書院坍塌伊始,雲灼一扇揭破他的藏匿。就連謀殺自己也被雲灼阻止。每失敗一次,機體便更嚴重地損毀一級,他的視野已經是血淋淋的了,腦內呼嘯的警告聲早已淪為這場時空跋涉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