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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憑著這一絲溫度將自動修復功能短暫開啟,緊接著,猛烈的黑暗與突然的光明無縫銜接,停止運轉的時間無意識作用,感覺上只有時間的斷裂感。
星臨不知道自己具體停止運轉了多久,他被那一灘血液吊著,最終恢復了運轉,醒來的第一反應是關閉修復,檢測自身機能:視野中仍是黑白世界,斗篷下鎖骨處的銀白骨骼仍清清楚楚,只有脊骨的碎裂堪堪修復完畢。這還算足夠,只要保有基本的行動力,其他的不重要,他都可以忍受。
星臨浸在血液中的手指已經冷透。
偌大的華美殿廳已是空無一人,他看見桌案旁一片藍血蒸發的痕跡,一行血液塗就的腳印向著殿外,那是雲灼的蹤跡,裂開的判官面具在不遠處,葉述安不知去了哪裡。
殿內死寂充斥,滿地糟亂精美的灰敗。
星臨終於能站起身來,他踩過自己失敗的軌跡,在一地狼藉里看見黑貓面具與貓鬼面具碎在一處,糾纏的黑白顏色,破碎得不分你我。
殿外,藍茄花田灰得沉重,焚燒過後的痕跡在花間縱橫,看上去如同大片藍茄花已經敗落。
一棵古老樟樹在一片敗落的中央矗立,粗壯的側枝上有繁密綠葉,還有一條垂落的繩索,繃得筆直,盡頭懸了團模糊的重物,風一來,那重物便與葉一起動。遠遠望去,好像一塊懸在案板上,等待禿鷲啄食的腐肉,風吹過,又像一枚故障的鐘擺,晃動出這世界傾塌的倒數。
花枝被烘乾得鬆脆,一腳踩下去,都是折斷的聲音。星臨踩過無數藍茄花的屍體,在樟樹下抬起頭,想著上吊自縊的人總是死相醜陋。
葉述安尤其。
一段星臨看不出顏色的綢緞,打成一個死套,壓迫刺激著葉述安的頜下腺,唾液與鼻腔分泌一齊增多,一張清俊的臉腫脹到涕涎齊下。
所以他死了還像是在痛哭。
懸掛位縊死的人類,由於重力作用,血液墜積於身體下部血管,手足會出現暗紫紅色屍斑。可星臨不能確定葉述安此刻灰黑的手指是否真是紫紅顏色,他能確定的是,葉述安的腹部傷口密集,那裡腸穿肚爛,像一團破布爛絮,傷口處的肉翻出來,全都是風刃反覆穿透的痕跡。人類是否可以虐殺自己?葉述安不想讓自己輕易死去,將自己剁爛,軀幹上的血肉如同方便入口的肉糜。
他還看見葉述安的手指甲殘缺,有幾片翻起,距離他幾步之外的土壤有新翻的痕跡,翻動的範圍足夠容納一位成年男性的平躺安眠,一枚錦囊落在一旁,裡面空空,葉述安將花種全部種在新土,然後吊死在古老的樹。
星臨靜靜地仰視著葉述安。
葉述安渙散的瞳孔被眼皮半遮著,仿若在回望樹下人。
良久,星臨抬手擲出一塊碎瓷片,精準切割那繃緊的綢緞,裂帛聲撕破死寂,葉述安直直墜在地上,藍茄花的屍體堆疊著,捧著他。
星臨在葉述安身側蹲身下來,看他脖頸縊溝深陷,腹腔刀痕繁密,不得不承認,葉述安的死狀是不亞於烈虹患者的精彩。因果在他的屍體上疊加,星臨感覺到一瞬的錯亂。
他不確定這一刻他看到的到底是什麼。
是流浪狗脖子上的那圈爛肉?還是變為肉糜的一小部分雲回?或者是與陸愈希一樣,一場尋不到前路的自盡。
葉述安的身上全是血,但在星臨眼裡卻只是斑駁的黑白。他不覺得他猙獰的傷口噁心,也不覺得他腫脹的臉醜陋。
他只覺得他髒。
衣衫被枯枝劃破,一臉凝固了的悽然,滿身血液像是裹了一身洗不掉的污黑,葉述安髒得真像一個乞丐。
為什麼偏執?為什麼要強行挽留那無望的愛?為什麼作繭自縛,不知悔改?
星臨已經不需再向任何人發問。他明白,他一直明白,現在的他比誰都明白。
他伸手替葉述安合上那雙不瞑目的眼睛,又抓起地上的錦囊,將那拙劣的針腳細細地來回看幾遍,便將這塊珍貴的布料塞進葉述安半張的口中。
花田裡的荒涼好似無邊無垠,星臨坐在裡面發了好久的呆。
等到他站起身來,抬頭看見天幕是腐敗的灰白,像一塊巨大的天然裹屍布,隨時會墜落下來。
有風吹來,提醒著他指間雲灼的溫度早已冷透。星臨蜷起手指,忽然感到孤獨。
作者有話說:
抱歉鴿了這麼久,其實距離完結已經不遠了,但最近三次元很忙,又想要穩住好好收尾,結果越寫越慢越寫越慢,很謝謝現在還沒有放棄小機器人的人(???-???)
第130章 祈福
星臨不得不認清事實,藍茄花宴已經太晚了。
事態發展到這個時間點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雲灼已經察覺葉述安的疑點,因為落寒城巔那一箭將矛盾全都濺射了出來,也證明了他對葉述安的有罪推論。
可他對葉述安的有罪推論是在什麼時候確定的呢?一開始他對葉述安只是懷疑,是在什麼時候,他開始確信葉述安與雲歸覆滅脫不開干係的?
那一條極其隱晦的線索。一條只有他能得到的線索。
葉述安錦囊中的變異花種。
花種落入他手中的時候,是在尋滄舊都的酒樓里,那時,他剛剛將自投羅網的好事者解決完畢,在井邊清洗手上殘留的血,恰好被醉酒出來透風的葉述安撞到,他們兩人之間的交談只來得及三言兩語,洶湧的嘔吐欲便讓葉述安在井邊大吐特吐,他脖頸上的錦囊就是在那一刻落進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