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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探子將孟凜眼中的殺意視若無睹,「四公子,並非屬下多嘴,乃是王爺想要提醒,你如今有了好友,有了同僚,你這身份一旦被拆穿,莫說是你自己,連帶著好友同僚也要備受牽連……」
「四公子,王爺願意給你一個台階下……」
這探子話才說了一半,孟凜坐在欄杆邊頷首看他,那殺意的眼裡一眨,冷冷地像看著一個死物,「殺了。」
鮮血差點染紅了白燼府上的院子,孟凜唾棄地看著屍體,卻是無可奈何地拿過了書信。
孟凜看著那信上抹不掉的血緣證據,他自嘲地在暗夜裡獨自回了屋裡——又是孟明樞要送他入獄,大義滅親,孟凜甚至苦笑,孟明樞是有多恨他。
孟明樞就像躲不過去的浩劫,他總要因為這層關係而躲躲閃閃,孟凜並非捨不得北朝的前途榮華,他如今心裡獨獨念著的,只有一個白燼。
他與白小公子如今的情誼,怎麼可能輕易捨棄。
可那探子說得沒錯,倘若如今他的身份曝光,哪怕白燼不在乎,但他白將軍一路榮升的前途定會因他就此斷裂,從前他與白燼保持著不遠不近的同僚關係,點頭之交也罷,更是他親手將自己送進了獄裡,無論如何白燼也不會受他的牽連,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同白燼走得實在太近了,近到京城裡大把的人知道他二人私交甚篤,近到自己當場捅了白燼一道也只會被人笑稱苦肉計的地步,孟凜那一夜一宿沒睡,他在萬千思緒里找著能夠兩全的主意。
……
孟凜才剛在昏迷中被疼痛拉回了意識,搖晃的馬車便在一聲嘶鳴後落了個四平八穩,隨後帘子被掀開一角,一個人影從外面進來了。
吳常進了馬車見孟凜醒了,向來漠然的神情多了一分喜色,但馬上那一點歡喜就被淹沒,他沒一絲好氣道:「醒了?」
吳常從前混江湖時身上有些煞氣,如今這絲江湖氣被煙火氣給洗刷乾淨了,但這一下表露不悅,依舊有些兇惡的樣子。
孟凜張了張口,竟是有些說不出話來,他只勉力扯出一個微笑,難看得像吃了黃連。
吳常被這苦笑堵得無話可說,從前他看孟凜做了許多事情,不妨其中有些殺人的狠事,他自知管不住他,他也不管,可他見不得自家公子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用火藥拖齊恂下水,用救駕退場,我攔不住你,但你點火的時機,公子,你但凡晚一點,你的命……就交代在裡面了。」吳常很少跟孟凜著急,他竟是掩面嘆息了聲:「你要是有事,我怎麼跟小姐交代。」
孟凜見吳常這樣,心裡竟是有些後悔,常叔從前都像一把入鞘的利刀,握在孟凜手裡從不對他出鞘,無聲無息地伴他許多年。
孟凜很想說,倘若他不那時候點火,他怕是要死在方扶風手裡。火藥的引線連在一起,其中的停頓按著距離預先好了,他在第一場爆炸時進了暗道,除了最後炸毀暗道的那顆火藥,只要在山塌之前離開,他就可以毫髮無損,可引線點得太早,他甚至快要逃脫不及。
孟凜說不出話來,他見吳常這幅表情,只好用力抬手想去拍他,這一抬卻是太過吃力,他拉了下吳常的衣袖像是撒嬌。
吳常竟也是吃他這一招,他生氣又想緩和眉目,表情有些滑稽,「知道你想聽什麼,你派出去追殺皇帝的人都撤出來了,當初在工部請的工匠里插的人也已經封過口了,旁人傷亡不大。」
「……」吳常還是忍不住橫了眉毛,「只有你,還有……」
「你就這樣走嗎?」吳常問他:「你讓白燼怎麼辦?」
提到白燼的名字,孟凜心裡忽地就像被刀長驅直入地捅了進去,他再也笑不出來,反而是偏頭去沉默。
吳常看他這個樣子,知道他在逃避,他一言不發地又掀簾出去趕路了。
白燼……孟凜心疼地想:他肯定怪死我了,小公子要傷心難過,要輾轉難眠,他還要將苦痛憋在心裡,露給旁人看他是個無堅不摧的白將軍的模樣,他還要過得比如今還要辛苦。
孟凜心道:「我對不起他。」
……
馬車上的鈴鐺沉聲響著,一路朝著嶺中的方向去了。
夜裡,屋外的月光像是打了白霜。
白燼盯著孟凜的那封信看了幾個時辰了,這竟是孟凜頭一次對他坦然,坦然得白燼無話可說。
孟凜在信中將自己的身世挑了個明白——亂臣之子,罪名難消,身負惡名,不敢據實相告,然感於情誼,不忍欺瞞,今以實話告之……
實話……白燼忽地後悔了,他早該跟孟凜將他的身份挑明,他不該和他賭氣,偏要等到孟凜跟他坦誠相待,偏要聽他親口說出真相來,可他等了這麼久,一直等到了今天,卻是在如今的際遇狀況。
原來此前孟凜的半推半就,依舊是顧念著這身份上的隔閡,可孟凜不知道,他早就知道了,他若是在乎,還會一直不死心地一把拉住他嗎?
他若是在乎,早該是同他劃清界限,同從前一般將他丟進大牢里。
前世……白燼把手附在信上不去看上面的字跡,他忽地自問:孟凜如今為何要如此在乎我的看法?他怕我真的把他送進大牢嗎?
夜深時白燼爬起來打開了門,林歸守在門邊不敢瞌睡,見著白燼開門一個激靈,「將軍,太醫說不可,不可起身來,您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