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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馬車搖晃著駛向淮北,應如晦與白燼共乘了一輛。
應如晦來淮北的消息並未向外界透露,同行之人只有林歸知道,為了掩人耳目,白燼與應如晦說話時都用筆寫在紙上,冬日裡車上放了個小小的火爐,兩人一邊寫,讀了便一邊將紙焚了。
應如晦幾日來不能見旁人,心裡不免有些煩悶,他平鋪著紙,執筆寫道:「小將軍約莫此次能有幾分勝算?」
白燼皺著眉頭想了會兒,沒回答他,反而問道:「應大人此次來淮北,因何而來?」
應如晦看清了字,笑了笑,寫道:「我等文人,自不比武將,做不了上陣殺敵之事,然立於天地,總存了幾分為生民立命之心。」
應如晦停頓了會兒,等白燼看清,繼續寫:「家父心腸軟,遇到余家老婦便遞了摺子,但這世間如余氏這般的人家數不勝數,京城尚有冤獄,何況千里之外,我此來淮北,不止為了余氏,更為『淮北』。」
白燼仔細讀了讀其中的話,不禁斂眉:「『淮北』何解。」
應如晦將剛寫過的紙放進火爐,看著那紙燃出一縷黑煙,才又續著寫了下一頁:「百姓之淮北,朝廷之淮北,大宋之淮北。」
「若要解了淮北的這個結,還是要看看這個周琮是何許人也。」應如晦垂眼寫著:「周琮曾是元朔年間的進士,我查閱過他從前的政績,不過平平,乃是到了本朝,當今聖上即位時選任新人,才給他委任了新職,如今算來,已經十數年未曾回過京城了。至於他在朝中的倚靠……小將軍以為……」
應如晦停下來看著白燼,像是等著他說什麼。
白燼早知如今的京城已是黨派分明,當今的陛下從先帝手中接下這堪堪欲墜的國家,他卻並非是個手段了得的新皇,如今的朝廷唯有靠著明爭暗鬥的皇子黨派才維持著一個平衡的局面,前世的白燼並不想參與其中,直到他看到最後的結果,才如今走向了六皇子齊曜的身邊。
應如晦與齊曜的母家攀得上親,他自然是六皇子一派的人,而他這般問他,乃是想問,他覺得周琮是誰的人?
淮北靠著嶺中,如今的嶺中是塊南北兩朝都不管的地界,若是有一天想要越過嶺中而去,淮北必然首當其衝。
應如晦的此行意在「淮北」,實際是意在「六殿下」的淮北。
白燼心知肚明,他斟酌了會兒言語,「當年周琮連任淮北巡撫之時,給他出面更改官職的,乃是長公主夫家的溫國公,只因當初溫國公的夫人曾與周琮的母親去寺廟上香時結過一段緣分,周琮母親病重之時便替他求了份恩旨。」
白燼沾了點筆墨,「溫國公與家中親眷一心向佛,向來不與朝中大臣多加親近,內外皆言他無心朝政。」
「但長公主,乃是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姐姐。」
應如晦沒想到白燼這般坦蕩,畢竟如今勾心鬥角的人多了,誰都不願把話挑明,只模稜兩可地互相猜忌。
應如晦對著笑了笑,「從前覺得,白小將軍應當無意朝廷中的爭鬥,不似我等身為世家,確有諸多無奈,若不能同氣連枝,前方的路,可不算好走。」
白燼苦笑了一下,卻不想和他聊這個,歷史能將誰是誰非說清楚,而身處其中的人卻不能,白燼上一世走了諸多歧路,吃了許多苦處,重來一次,他只想了卻一些曾經的遺憾,完成一些沒能完成的事和留住一些沒能留住的人。
白燼換了張紙來寫,也換了話題,「周琮既可能是太子一黨,那麼光一個余氏定然扳不倒他,至於六殿下得來的消息,如今也難辨虛實。」
應如晦提筆,只在紙上寫了二字:「私礦。」
前朝時便有朱殷私開鐵礦,大煉兵器,有了他起兵造反的先例,如今的朝廷早已明令禁止民間私開礦山,以免再生什麼禍端。
應如晦將紙扔進火爐,看著「私礦」二字燒了乾淨,才又沾了筆墨,「殿下耳目在外,若此行消息不實,也自當沒什麼損失。」
應如晦笑笑:「所以才有我這番私下前來。」
第14章 童慎
早先白燼到了衙門之後,便讓林歸把孟凜送回了巡撫府上。
孟凜早兩日風寒才剛好了,他好不容易得來的一條命,捨不得再隨便糟蹋,正午將至便乖乖回去喝藥了。
吳常端著藥進了房間,孟凜竟沒察覺到他進來,只看著火盆里燃著的火,不知在想些什麼。
「公子。」吳常面色如水,喊了他一聲。
孟凜這才回過神來,他從吳常那兒把藥接過來,眼神看了看他對面,「常叔坐。」
吳常是個寡言少語的性子,一聲不吭地坐下了。
孟凜在他坐下前一口將藥喝下了,被苦得直皺眉,苦味久久不能散去,孟凜望著吳常道:「八年了,常叔。」
吳常聽到時間神色微動,知道他在說什麼,他沉沉地開口道:「公子長大成人,小姐肯定很欣慰。」
孟凜苦笑了下,「最近時常夢及往事,今日上街牽馬,還是不免想起……」
「……那天晚上。」孟凜咬字帶著些情緒似的,「我離開南朝已經八年了。」
孟凜又看向了火盆里的炭火,那炭燃得透紅了,甚至冒出了火焰,孟凜眼裡倒映著,腦海里也燃起了片熊熊大火。
八年前的南朝都城長樂,明親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