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當天夜裡。
祁陽雖是個淮北的小縣,一向太平地藏在赤雲山後無人問津,卻也是設了城牆有人守城的。
這天夜裡越發冷了,守門的一人告了假,另一人磨蹭了半個時辰才把城上的火把逐一點了起來。
守門人剛要無趣地坐進去,遠處卻亮起了一片火光,那火光還飛速地朝城門這邊移動著,那人不可思議地揉了揉眼睛,聽到噠噠的馬蹄聲愈來愈響,這才驚慌失措地看清是一伙人騎馬舉著火把,氣勢洶洶地奔著祁陽來了。
「見了鬼了。」守門人沒見過如此陣勢,來迴繞了幾步不知道如何是好,慌張地從後邊拔了把刀出來壯膽。
那伙人馬騎得飛快,冬日裡來光吹風不下雨,馬蹄一踏,火光里泛起一層迷霧似的,還時不時吼叫出幾分氣勢,唬人極了。
打頭的那人從肩上搭出一把弓來,兩支羽箭「嗖——」的一聲往城門上射去,只見城樓上燃著的兩把火中了靶一般,火焰蹭的躥高了下,那箭同火把一同燃了,在一片黑夜裡顯眼地跳了起來。
箭剛剛好從守門人身邊擦過,竄出的火星差點著了他的衣服,他痴痴地愣了下,手裡的刀「晃蕩」一聲落了地。
他許久才從記憶里扒出幾句聽上一輩說過的老話,不可思議地從嘴裡蹦出兩個字來:「山……山匪……」
祁陽縣修城樓時掛了一口大鐘,除了城牆建好之後敲響了一次,二三十年沒再響過,墨綠的大鐘上鏽出了一層厚厚的烏黑色,竟像是上一代傳下來的老鍾了。
守門人著急忙慌地敲起鍾來,低沉的鐘鳴聲像沉睡了許久,甦醒時「嗚嗚」地響了一聲,隨即「轟隆」地在黑夜裡傳了開來。
祁陽街道上打更的人聽了聲音,敲鑼聲也一齊響了,竟像是奏樂一樣在黑夜裡雜亂無章地打起了拍子,一聲喊叫衝破雲霄:「山匪來了——」
祁陽的城牆像個紙老虎,山匪有備而來地扔出繩索,三兩下爬了上去。
早先守城的早連滾帶爬地去通知縣太爺了,這會兒沒人攔,山匪大開城門,迎客般地放賊人進城。
打頭那人臉上橫著一道刀疤,他拉著馬繩在城門口停了片刻,似乎輕蔑的看了看這不堪一擊的城門,一臉大仇得報似的大笑了聲,「祁陽——老子等了這麼些年,終於回來了。」
一眾山匪起鬨地笑了起來,跟在後面的不知誰大喊了聲:「可惜秦裴那老東西死了,不然我一定殺了他替大哥報仇!」
刀疤臉的匪首嘴角的笑立刻僵了,當年秦裴被元朔皇帝貶了官,打不了南方的叛賊,回鄉時便孤身挑了赤雲山的山匪,匪首咬牙切齒地想起當年往事,秦裴的長槍離他只有一寸的距離,若不是他偏身往後一仰,如今就是瞎了雙眼,不只是留下這一道刀疤。
那匪首眼含殺意地看著城牆上寫著的「祁陽」兩個大字,手裡握緊了馬繩。
「二弟——」匪首片刻後側了側身,對著身旁的二當家壓低了些聲音,「今日來劫祁陽,也莫要忘了正事。」
二當家大刀一揚:「大哥放心。」
「駕——」匪首一夾馬腹,策馬進了城門,身後舉著火把的山匪連成一線,一道涌了進去。
***
城中,白燼院內。
夜色昏暗,院裡正燃了許多燭火,沿著角落圍了院子一圈,燭火長明,乃是淮北送人魂歸故里的舊俗,冬日裡的風在長空上嗚嗚地颳起,卻沒亂晃地上燭火,仿佛通人情似的。
白燼坐在台階上,身前放著個火盆,焰火升騰,一張張暗黃色的紙錢在裡頭化了灰燼,旁邊還坐著孟凜。
「白燼,我白日裡當真是不知道你師父的事才笑的。」孟凜一頁頁撕著紙錢,臉上有些難為情,「你也知我平日不太出門,方才才聽常叔告訴了我……」
無所不知的孟公子這回知道晚了消息,以為自己運籌帷幄地了解了往後事情的發展,可他沒想到白燼會回到祁陽,更沒想到秦裴竟然不在了。
這變故生得他意料之外,發展竟與前世不一樣了。
孟凜是才剛起了諸事繞開白燼的心,可知道了這事,代入他從前的心境,他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去找白小公子噓寒問暖一番。
他把「我與白燼有些交情」這句話默念了幾遍,才敲響了白燼的家門。
孟凜懊惱地燒了頁紙錢,「我其實是想讓你莫要心憂,卻當了回笑話,小公子,凡事憋在心中便會惆悵,你要是難過就怪我吧。」
白燼抬眸看了他一眼,他搖了搖頭,眼裡卻冒出幾分悲愴,竟少見得讓人覺得他委屈極了,「我不怪你。」
白燼向來是個不愛將情緒外露的人,孟凜被他這一眼看得心頭一顫,居然無端起了憐愛之心,只好拿出了自己都不大信服的說辭:「其實死生乃天地之常理,畏者不可以苟免,貪者不可以苟得[1],向來難以強求……」
「更何況你師父倘若在世,也肯定不想你為他憂思。」
「……」白燼垂下頭去默默燒著紙錢,許久嘴裡才單單說了句:「我知道……」
「……」這種時候緘口不言比外露的情緒更讓人覺得悲傷,頗擅言辭的孟凜斟酌不出話來安慰,只好關切道:「你半年未歸,如今又是一個人回來,家中有什麼需要的,也儘管跟我明說,縱然我身無長物,總歸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