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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人從孟凜視線盲區緩慢靠近,他的腳步在風雨聲里沒入無形。
孟凜心裡沒有來由地更是不安了,但他抓住弓弩的手來不及抬起,就感覺頸後一陣刺痛,一隻手拍在他的後脖頸上,孟凜眼前立馬一黑。
他在暈倒前只聽到一句:「孟凜,你不是在找我嗎?」
然後孟凜的身影無聲地消失在了屋裡。
……
朱啟明一把推開了空蕩蕩的屋子,他提著刀在裡面轉了兩圈,都未曾看到孟凜的人影,他氣勢洶洶地走出房門,一刀砍在了門外其中一個守衛身上,然後怒目回過頭來,問上另一個人:「孟凜呢?讓你們守在門口,他人呢?」
那守衛被朱啟明的一刀給震到了,趕緊就往地上跪了下去,磕巴回話:「四,不……孟凜,一直,一直未曾出過門。」
「見了鬼了。」朱啟明罵了一句,他篤定道:「窗戶,他一定是從窗戶逃走了。」
他把刀拔起來,又往那人身上踹了一腳,「還不快去找!」
「是是是……」那人趕緊爬起身來往樓下走,卻在下樓時又步步後退。
「你又……」朱啟明見那人回來又要發作,卻看見一柄刀逼近那人的胸口,那刀上滴著血水,被夜雨浸過冷得駭人。
江桓的眼都殺紅了,滿身滴著血水的樣子像個地獄裡索命的惡鬼,他微微偏頭看了朱啟明一眼,提著刀往那下樓的守衛胸口一刀捅了過去。
江桓的刀磨著那人的骨頭拔出,那低低的聲音尤其刺耳,那守衛的身體從刀上脫離,滿臉痛苦地伏在地上,江桓兇狠地朝朱啟明走去,「在嶺中的時候,還從來沒人敢在我手上搶人,新鮮……」
他頷首往朱啟明身上打量,「你今日的舉動,很是新鮮。」
「哐當」一聲刀兵相接,朱啟明感覺眼前一閃,立刻就抬刀接上,江桓今夜殺的人太多,那滿院子的守衛,一半都死在他的刀下,他滿身的戾氣全都匯集在刀刃上,他壓著朱啟明的刀往他脖頸的方向壓去。
朱啟明身在高位,武功上就稀疏了,他眼見著那刀愈來愈近,他臉上這才出現了驚恐的神色。
「我沒殺他……」朱啟明慌忙不跌地說著:「我沒殺孟凜,我進來的時候,屋裡已經沒有人了。」
江桓壓得他身子後仰,「你若殺了他,今夜就不是死得抹脖子這麼簡單了。」
朱啟明盯著那刀,他的手上越來越沒有力氣,他仿佛是接近生死嘴裡自語起來,「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他好不容易做到太子這個位置,他不能這麼輕易死去,他還要回京……
朱啟明眼裡在那一瞬間閃過了這一生的許多場景,他父親從西南邊陲起兵,從一個小小的刺史做到南朝皇帝,他從小就仰望父親,他跟著朱殷的腳步,他父皇告訴他,身為上位者一定懂得收斂人心和手段狠毒,為此,他不惜拉攏臣子,不惜……殺了他的兄長。
朱啟元弄丟了貢品被朱殷怒而發配江南治理水患,那一夜江南驟然暴雨,就如同今夜一般,加固到一半的堤壩忽然決堤,滔天的洪水吞沒了房屋與田野,在那萬千被洪水捲走的人與牲畜里,就有他大哥朱啟元的屍體。
堤壩忽然決堤——在那暴雨的夜裡並非反常。
朱啟元身側的護衛忽然失了蹤跡——在那混亂之中也並非沒有可能。
朱啟元死了,沒人懷疑到朱啟明的頭上,他安穩地坐上了太子之位。
可他竟然要死在前線?
朱啟明的眼前一片殷紅,他感覺脖子上一片寒涼,江桓手裡的刀已經割破了他的喉嚨。
江桓冷漠地鬆開手,任由那脖子上留著汨汨鮮血的朱啟明倒在地上,不想讓他的血再弄髒身上的衣服,即便他已經一身都是血腥。
但江桓如何也沒有在屋裡尋到孟凜的身影。
江桓的手狠狠地在窗戶上錘了一下,他復又從屋子裡出去了,指揮著手下再去搜整座府衙。
細密的雨淋在江桓的頭上,他緊緊地攥起了手。
他不知道該如何給白燼交代,他亦不知道如何給孟凜交代。
這一夜的大雨在天亮前夕停了,北朝的大軍破城而入,南朝的軍隊只能從南門撤出,大軍甚至無從尋找主帥,亦不知道主帥已經死於府衙。
白燼的軍隊接管了歸州城。
可找了大半夜的府衙,也沒有找到孟凜的人影。
孟凜失蹤了。
白燼指揮著大軍打了一晚上,他幾乎筋疲力盡,可他還是撐著身子爬上了孟凜此前住的屋子。
江桓當著白燼的面給了自己一拳,「是我來遲了。」
白燼皺著眉頭攔了江桓一下,他站在窗戶邊往外看,「門外有人守著,窗戶雖然大開,但以孟凜的身手不應該自己從這樓上跳下去,所以他不會是自己離開。」
白燼又轉身面向屋裡,注意到榻上的茶壺與茶杯,他走過去看了下桌前放的茶杯,裡頭還剩了一半的茶水,「孟凜當時應當是在喝茶,然後……」
白燼目光一停,他彎下身子探往那榻上的坐墊下面。「這是……」
「弓弩?」江桓見白燼將一把弓弩拿出來,一道走過去看著,「孟凜在手邊放了弓弩?」
「孟凜雖不會武功,但他一向警惕,他在手邊放了弓弩……這個喝茶的方向……」白燼的思緒飛快地轉動著,但他覺得自己許久不疼的頭又開始疼了,江桓只能見到他表面的冷靜,實際上他心裡已經亂成一團,倘若,倘若孟凜……白燼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