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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常不愛多說話,他偏了偏身子,往右走了一步,後邊還站著個白衣的男子。
男子氣質清冷,正像初冬的寒山,一眼望去巋然不動又清塵脫俗似的。
「……」孟凜仿佛回到了昨夜夢裡,周圍冷鐵環伺,冷冰冰的將軍帶著殺意走到他面前,孟凜乾巴巴地開口:「白燼。」
夢裡的話同現實重疊,讓孟凜一時晃了神。
——面前的白燼,又是來捉拿他歸案的嗎?
孟凜的眉頭裡鎖出幾分不易察覺的敵意,眼中還閃過了絲疏遠。
但緊接著孟凜竟笑意盈盈地彎了彎那溫雅的桃花眼,載著些許久未見的驚喜道:「小公子回來了。」
上一世京城裡少有人知,白燼和孟凜乃是同鄉,也是鄰里,認識了很多年,從前孟凜就是一口一個「小公子」喊著白燼,可謂交情不淺,只不過在往後被京城裡的風雲給磋磨得半點不剩了。
但如今從頭來了,孟凜暫時也不能讓白燼看出自己的反常來。
白燼卻沒彎上嘴角,他手裡抱著個不大的瓷白色罈子,十七歲的少年生得朗目疏眉,其間卻好似有些愁緒,他點了下頭,「嗯,我回來了。」
白燼那有些低沉的聲音聽得孟凜有些發了愣,他竟從白燼停留在他身上的視線里讀出了些眷戀的意思來,可他當即便當了錯覺,他想著當年會用的語氣,「小公子怎會現在回來?」
他上前一步走著台階,笑道:「我還以為要去京城才能見著你了,這冬日裡風大,不如進來坐坐?我這會兒連早飯都沒吃,不知你餓了沒有?」
吳常在一旁好像欲言又止,白燼卻是搖搖頭,「不用了。」
他似乎還考慮了會兒,提醒了句:「如今……已是午後。」
「……」孟凜有些尷尬地僵住了笑意,「這樣啊……」
而白燼長身玉立地站在寒風裡,仿佛是冰雪雕刻成的,帶了一身的風骨,他平淡道:「我只是來……看看你。」嚴珊停
孟凜恍惚感覺一陣微風吹過去了,讓他心頭不禁異樣地跳動了下。
假裝出個交情甚篤的模樣他很是會做,可是當他試著轉換從前的角度,現在他看著白燼只想起那個曾經抓他入獄的白小將軍,而如今站在面前的,卻是與他有過五年交情的鄰家白小公子,他往日虛情假意的笑臉對誰都適用極了,可他卻突然發現:白燼好像不大開心。
他面色的憔悴與蒼白被孟凜第一眼的疏遠給掩過,他差點忘記白小公子是個風光霽月的少年君子,與他有著他從前深藏又不敢輕易露出的同鄉鄰里之誼。
孟凜的關懷卡在了嘴邊,卻見白燼朝他和吳常點了個頭,便是告辭的意思。
「誒……」久別重逢的始終來的太快,孟凜的一句話無聲地哽在嘴裡,他衝著白燼的背影抬起了手,才發覺自己是在試圖挽留白燼,接著把手放下了。
「白小將軍是個不徇私情的性子。」孟凜心裡提醒著自己:「從前吃過他的虧的,如今不能讓他看出自己的反常,卻也還是離他遠一些才是。」
吳常卻在這時有些埋怨似的看了他一眼,「公子……你,你忘了白燼為什麼要回來嗎?」
「我應該記得嗎?」孟凜疑惑地轉身往門裡走,生了變故他也心中有惑,白燼怎麼會現在回來?
吳常知道自家公子的心意難測,卻不想他如此沒心沒肺,他沉目惋惜道:「白小公子是回來……奔喪的。」
「奔喪?」孟凜下意識道:「白燼的父母都不在了,他奔什麼……」
可他驟然一頓,難以置信地回望了吳常一眼:「他師父?」
吳常神色黯然地默認了這個猜測。
他喉中乾澀地說著:「幾天前我剛到淮北,去茶樓喝了兩口水,就聽說……」
正是幾日之前。
城中茶樓上日日坐著些閒人,何事皆論,有人看著下邊車隊連成一串,問道:「這是誰家的車隊?好生氣派。」
「那自然是白小將軍的車隊,咱們淮北的小將軍——白燼,他可是才入京半年,便成了羽林軍的將軍,本朝最年輕的將軍莫過於他了。」
旁邊的人卻惋惜地嘆了口氣,「可惜了,秦老將軍不在了,死了師父,小將軍這是回來奔喪的。」
「秦老將軍?」坐中的年輕人卻有些不解,「當今的幾位將軍裡邊,未曾聽過有這麼一位……」
「年輕人吶。」旁邊的老者嘆了口氣,他摸了摸花白的鬍子,「前朝往事,才不過二十年就有人不記得了。」
「如今的大宋不比前朝疆域遼闊,乃是因為前朝出了叛亂的禍事,當時出兵平亂的,便是這位,秦裴秦老將軍。」
「秦將軍披掛陣前,生生把亂賊從江北打到了江南,那可是以命相搏。可那時的朝廷……唉,朝中有奸人,要和南邊和談,朝中便連發了三道上諭要召秦老將軍回京,但秦將軍不忍南方的土地淪陷敵手,抗旨南征,卻只等來了第四道上諭,便是罷了老將軍的職,還下了道聖旨——讓他二十年不得入朝為官。」
「二十年過去了啊……」
年輕人竟鮮少聽過這段往事,不覺心頭火起,又覺得世事炎涼,竟有些不知如何評判了,只好瞠目結舌地問:「那如今是……」
「如今啊,自然是二十年過去,朝中又起了重新啟用老將軍的念頭,這怕是當今陛下有了收回南土的心啊,只可惜……」那人嘆惋不已,「半月前,老將軍受旨入京,卻在城外被人給刺殺了,聽聞老將軍被打落山谷屍骨無存,如今白小將軍奔喪所帶的骨灰罈,也不過是用老將軍帶血衣物燃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