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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中人,有幾人能一頭扎進深潭裡,自斷臂膀,從此平平淡淡地封刀而活呢?
吳常還如此平淡地跟在孟凜身邊,不言不語地照顧了他幾乎十年。
吳常伸出左手,孟凜就安靜地給他看起了脈。
吳常練武的身子骨一向很好,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的一身銅牆鐵骨,孟凜病的那些時日,他幾乎都沒生過病,孟凜安心地想:以後讓常叔好生休息,他這樣不生大病,今後的確是可以長命百歲的。
「從脈象上來看沒什麼大的問題。」孟凜拿過筆想寫方子,可想想又沒動筆,「是藥三分毒,倒還用不著用藥來調理,常叔這幾日注意休息,平日裡多喝些水,莫要吃些過於油膩的食物,就是有些擔心你膝蓋上的舊傷……」
練武之人年紀大了,多少會有些關節上的毛病,吳常垂下手,侷促地站起來,「沒什麼大事,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常叔。」孟凜伸手去拉吳常的衣角,「以後我和白燼,給你養老送終,好不好?」
吳常幾乎愕然地看著孟凜,「公子……」
吳常心裡仿佛忽然被什麼堵上了,但那情緒並不難受,他一生無妻無子,只跟著寧家老爺和小姐在江湖和宅院裡盤桓,又聽小姐的遺願跟在了孟凜的身邊——他想到這件事做成,他就可以了卻他的餘生。
可他看著長大的公子說要給他養老送終,就仿佛……他多了一個兒子。
他從前都是不敢如此作想的,他如何能讓小姐的孩子成為他的孩子,他只在一聲聲的「公子」里添上了他僅有的長者的慈悲。
「這是我應該做的。」孟凜聲音輕得猶如溫言軟語,「今日跟白燼見到了秦老將軍,秦老將軍還,他還不樂意讓我給白燼作伴呢,可他不樂意也沒法子了,白燼被我拐到了手。」
孟凜說起來覺得有趣,他抬頭道:「常叔,你對我恩情又何止比秦裴對白燼的少呢?」
吳常嘴角動了動,他幾乎不知所措地原地愣了半天,他才感覺眼裡有些澀,他還什麼都沒說,就覺得似乎要流出濁淚,他平日開口不離「公子」、「小姐」,可孟凜讓他覺得他是他自己。
「好。」吳常開口只又重複了句:「好……」
孟凜輕笑著看了看外頭的天色,「今日時辰也不早了,常叔還是回去休息吧。」
送走了吳常,孟凜呼了口氣,他倒覺得舒心,等京城裡再了結一件事情,他就可以真的安下心來了。
這時陳玄又敲響了房門。
孟凜心情不錯,「進來。」
「公子。」陳玄行了禮,朝孟凜遞過來一張紙條,「靠著南朝那邊傳來的消息。」
聽到「南朝」,孟凜表情一肅,有些不大情願地接了過去,可又想到他之前把趙永佺給孟明樞送了過去,接那紙條時,心裡還有些複雜。
孟凜將紙條打開,「他們怎麼說?」
陳玄難以啟齒道:「說是,南朝的孟明樞,請您回去……」
孟凜剛看清了那紙條上的字跡,立馬厭惡地將紙條揉了,「他也有臉跟我說回去?」
陳玄低著頭,「是南朝那邊派了人過來,特意跟我們的人碰了面,說,說要請四公子回去。」
孟凜的眼睛疏離地往上一挑,「南朝的人背信棄義不講道義,今後這種屁話,就不要傳到我的耳朵里了。」
「是。」陳玄知道公子對南朝的態度,不願惹他不悅,又行禮退了下去。
孟凜聽到關門聲,心裡還是有些煩躁,他又輕易地被孟明樞牽動了情緒,他把那揉掉的紙團展開,又折成了長條,打開燈罩,直接放在燭火上點燃了邊角。
燒紙的味道伴著黑煙,那紙條慢慢化了灰燼,可接著房門忽然又給撞開了,這突然的動靜下孟凜的手一抖,差點被燒著了。
「……」孟凜無語地看著進來不敲門的江桓。
江桓進來捂了捂鼻子,「什麼味兒?你燒東西呢。」
孟凜拍了拍手,把桌上給收拾了,「你怎麼進來又不敲門。」
「我聽說今天那個白燼沒跟你回來,就沒多想。」江桓摸了摸鼻子,「那個,孟凜,我想,想跟你說件事。」
江桓支支吾吾的時候太少見了,孟凜不禁直起身子,他眼神瞟了瞟對面,「小桓過來坐。」
也不知道江桓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
江桓直接過去坐下,「我覺得這件事,還是不瞞著你比較好。」
「嗯?」孟凜理了理方才的情緒,他故作和善:「有什麼事情跟兄長說,我給你分憂。」
江桓撐了下桌子,又直起身來,還是有些猶豫:「我,我先問你個事兒。」
「你和應如晦的梁子,還能解開嗎?」
孟凜眉眼一落,他想了會兒,還是道:「我和應如晦說起來也沒什麼大的仇怨,早先在淮北我對他沒留什麼情面,所以在我這裡已經算是一筆勾銷,可他,他後來在我著急的時候獅子大開口,嶺中就是他要挾著我拿過去的,這就是添的新仇了,這位應大人睚眥必報的心不比我少,小桓,我是說實話,你要是和他打交道多了,難免要吃虧,所以不論他對你說了什麼,你還是留上一份心比較妥當。」
「……」江桓無奈地想:孟凜這話怎麼也不早說?
「晚了。」江桓挑起眼道:「你這話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