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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娘娘待我倒是寬厚,她告訴我,她從未與太子殿下說過身世,直到皇后娘娘去了……」王禁之仰頭嘆息了聲,「那日大喪我在靈前磕下,可抬頭,抬頭看見了齊恂的眼睛……」
王禁之仿佛面露了絲恐懼,「十來歲的少年眼裡,那是傷痛不已藏不住的殺意。」
「蕭皇后死前告知他的身世,沒了母親齊恂鋒芒畢露,我逃出京城不過兩日,就來了追殺的暗探。」沒人見過王禁之背後的猙獰的傷痕,他佝僂了身子下來,「我備著假死的藥已經多年,逃過一命……怕是天意讓我還活在人世,遇見了你……」
後來的事……白燼也自己串上了,齊恂得知身份擔心敗露,殺太醫,造假證,弒親父,白家滿門都因此送命,連書信往來的寧家也未得倖免,而如今沒了知道真相的旁人,再留齊恂心安理得地做這個太子。
荒謬……
外頭的夜雨嘩嘩下個不停,仿佛連日也不得清明似的。
北朝亦是下了大雨。
皇陵,齊恂居所,因此前失職被罰,齊恂已經守了半年的皇陵,鋪天蓋地的雨將安靜的皇陵籠罩,其中仿佛蔓生著無盡的孤寂。
夜裡的雨聲敲在窗前,齊恂房內卻是一片漆黑。
「殿下,老奴還是給你把燭火點上吧。」齊恂身邊資歷最大的老太監名叫喜雨,從前是先皇后身邊的人,先皇后歿了之後,一直在伺候太子,他手裡護著盞燭火走到窗戶邊,「太暗了對殿下的眼睛也不好。」
等到那燭火照亮了些窗邊,才能看到太子齊恂正坐在窗戶邊上,他隱在黑暗裡像是一尊雕像,內斂深沉的眸子裡不起漣漪,看到喜雨是才晃動出一絲笑意,「勞煩大翁。」
喜雨年紀大了,走路顫顫巍巍,他緩緩過去把燭火給點亮了,嘴中一邊說道:「過兩日殿下就要回京了,近來下雨有些寒涼,殿下還是莫要舍下太多衣物。」
「殿下從前在京總是日理萬機,回了京城也要保重身體。」
「從前娘娘在的時候,愛給殿下做紅棗銀耳湯來喝,改日老奴吩咐小廚房去做些給殿下,給殿下補補氣血。」
齊恂聽著嘮叨竟然也不惱,反而是很平靜地看著他,時時應著他的話。
屋子裡逐漸亮堂起來,燭光照進喜雨渾濁的眼睛裡,他把手裡的燭火吹滅了,彎著腰朝齊恂行禮,「不知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齊恂將桌上的燭罩往旁移了移,「沒什麼旁的事,還麻煩大翁替我擺上一盤棋來。」
「是,殿下。」喜雨夜裡眼神不太好,動作很慢,他從櫃中搬了棋盤出來,按著齊恂的喜好將白棋擺在了他的右手邊上,他被棋盤上的縱橫看得眼裡有些不適,竟被晃出了幾滴老淚。
齊恂等他緩慢地擺完了,朝他抬了抬手,「大翁年紀大了,不必日日身邊侍候,事情交給下面人做就罷了。」
「是,殿下體恤。」喜雨朝他行了個大禮,「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齊恂從容地見他退了出去,和緩的眉目沉下看著棋盤,他手裡摩挲著圓潤的棋子,一粒又一粒地從棋盤裡拿出來,不分說地往棋盤上一排擺了開來。
他忽而道:「我做錯了什麼?」
齊恂正同自己內心辯了幾個來回,他本是平王府備受寵愛的世子,父親閒散,教他平日不過讀書吃茶,他盡心做個孝順父母的兒子。
可有朝一日時局驟變,他父親做了皇帝,為避免先帝讓位於弟時局不穩的先例,皇帝即位,他是長子,順理成章地成了太子。
因而每個人都對他說:「陛下對你給予厚望,百年之後你理當繼承大統。」
齊恂心裡像是被點燃了粒火種,熊熊燃起了場鋪天蓋地的大火,讓他幾乎肯定地告訴自己:我要成為名副其實的太子殿下。
因而從那日起,偶爾貪玩耍懶的齊恂再也不看一本不正經的書,他背負著所有人的期待挺直胸膛,日復一日地聽先生講學,吟誦古今大儒的文章,安撫百姓、收攏人心,他什麼都學,因而也得了人人誇讚的好名聲。
可他獨獨在白家將軍那裡碰了壁。
朝中幾位將軍德高望重,白家的將軍白延章入京勤王扶平王上位,更是勞苦功高,齊恂得了旁人的誇讚,卻是請教白將軍為將之道時,受到了白將軍的冷落。
太子以為自己翻得的兵書不夠多,因而勤學了幾日再行上門,卻是又沒能得到白延章多幾句的點撥,齊恂那時懊惱不已,終日以為是自己不夠好,才入不了白延章的眼。
白衣蒼狗,世事無常,滿心上進的齊恂回望母親的時候,蕭皇后病故了。
齊恂至今記得那也是一個雨夜,蕭夕顏的臉上已經沒了一絲血色,齊恂衣不解帶侍候母后多日,他跪在母后窗前,見母后對他招了招手。
「恂兒。」見她嘴唇翕動,齊恂把耳朵湊到蕭夕顏的嘴邊,「母后對不住你……」
「你的生父……是當今白將軍的胞弟……白延辭……」她幾乎像是握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抓住了齊恂的手,「不能……不能留他……活在人世,知道,知道此事……林示,白家……都不能留……」
齊恂像是忽然被釘在了原地,「什……什麼?」
「母后……」齊恂反過去抓住蕭夕顏的手,她母后的手已經瘦骨嶙峋得猶如乾柴,整個人吹燈拔蠟一般帶著沉沉死氣,那眼中一點注視的亮光在齊恂的眼裡漸漸熄滅,猶如風燭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