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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燼直言:「我不會寫摺子。」
「……」應如晦嘆了口氣,「你那位同鄉若是有你這般直接,我受了傷怕是還得挨頓揍。」
「他不會。」白燼想也不想,「他打不過你,但我應該……」
「咳……」白燼咳了一聲不說話了。
「……」應如晦有些話堵在嘴裡,他思索了許久,只說了一句:「白燼,不管怎樣,我還是希望他的立場……不會與我們不一樣。」
白燼沉默良久,他眼裡已然冷了下來,「我心裡有數。」
……
***
夜裡星稀,霜寒露重。
一條直通的大道沒人來往,路旁有棵參天的古樹,枝葉橫生,伸出來的枝丫幾乎蓋過整條道,樹下野草枯了,有個路碑立在其中,不甚起眼,上面年歲古老地寫著「嶺中」二字。
過了這棵古樹,便是嶺中地界。
一聲馬的嘶鳴伴著人聲由遠及近,劃破了夜晚的寧靜,一匹馬在路上狂奔,正往嶺中的地界上趕。
馬上坐著兩人,都身上蓋了灰袍,前頭那人騎著馬,像是已經趕馬多時了,古銅色的臉上汗流不止,面上竟全是痛苦的神色。
後面則坐了個蓬頭垢面的年輕男子,他露出張焦急的臉,不安地前後望著,冷風從他臉上呼嘯過去,他的聲音在夜裡徘徊,他不休地問著:「爹——我們到底要去哪裡!」
正是童慎與童子啟父子二人。
童子啟剛從牢里被劫出來,他爹就一直騎馬帶著他趕路,片刻都未停歇。
童子啟問著:「爹——我們為什麼不回家?」
「童家……」他的聲音在冷風中瑟瑟發抖:「童家是不是沒了?」
「爹……爹我錯了,我錯了……」童子啟幾乎要哭了,「我是被人誆騙的,我沒想跟他們說的……都是那個人騙我……」
「……」
「爹……你怎麼不說話……」
「你說句話啊……」
童慎騎著馬一言不發,他滿是風霜的手牽著馬繩,臉上已不知是霜是露是汗還是淚了,他聽著童子啟的話,已然是心顫個不停,卻始終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直到馬到了古樹前,他才勒緊馬繩停下了,他顫顫巍巍的手安慰似的往後拍了拍童子啟的肩膀,童子啟這才愕然地停下沒再說話。
四周都是寂寂的。
童慎朝手上哈了口氣,然後從懷裡掏出一隻鈴鐺,那鈴鐺聲不似尋常,竟是異常低沉的聲音,他搖了五下停止,便見那參天的大樹上動了動。
一個灰袍的人影從樹上跳了下來,童子啟給驚得當場尖叫一聲,童慎卻依舊沒說話,他將鈴鐺掛在了馬前。
那灰袍人聲音低沉:「令牌呢?」
童慎摸出了塊黑色的令牌遞出去,那石頭模樣的令牌顏色古樸,正是鐵畫銀鉤刻著個「江」字。
灰袍人目光凜然,他有些懷疑地打量了童慎半晌,才慢慢作出手勢吹了個口哨。
他揮手道:「過去吧,十里之後自有人帶你去江家。」
童慎不禁長呼了口氣,這才又趕馬往前去了。
已是嶺中地界了,處處殺意的嶺中在這沉寂的夜裡竟也是安詳模樣,只有沉沉的鈴鐺聲一路響個不停,江家的鈴鐺是特製了發出去的,拿了鈴鐺便算是江家要保的人,在嶺中基本沒人敢動。
童慎心亂如麻,變故好似橫空劈下的響雷,由不得他多加思考,便已當頭而過,正正劈得他手足無措,他緊咬著牙關,他好似瘋了一樣跑馬,可冬夜裡只凍得他神思愈發清明。
孟凜的話在他腦子裡循環往復:「童慎,我倒有些捨不得你死了……」
童慎知那人道貌岸然的事實,也知那人絕對不是真心實意要放過他,可人在身陷囹圄時總會少了顧忌,在求生前總是會低了底線,他竟想聽聽孟凜怎樣才能放過他。
孟凜話里含笑,話里卻儼然全是尖刀,「我本想借白燼的手殺了你,但如此做委實不大厚道,我又不想在他面前撒出什麼幼稚的謊話,所以我給你一個機會。」
「你和周琮搞砸了淮北的事情,從今以後淮北這塊地界就不在齊恂手中了,周琮定然是活不了的,明日你的通緝也會遍布整個北朝,你又背信棄義地和我說了這些,那麼就算齊恂不殺你,朝廷也自然容不下你。」
孟凜往他身邊走,「那麼,你唯有嶺中可去。」
「可嶺中是我的。」孟凜笑著,「我倒是可以替江家的家主做主收下你,給我做事……你可要考慮一下?」
「但我還是要提醒你……」孟凜直勾勾看著他,「你從前相識的趙永佺被我弄成了瘋子,你兒子也是被我送進牢的,你如今左右為難沒得選,也是因為我對你苦苦相逼。」
「嘖嘖嘖……」孟凜忍不住道:「我可真不算個好人吶。」
「你若是要給我做事,今日一過,你淮北所有的家產全都要一併交給白小將軍,多半會交由那些曾經被你欺壓過的良善百姓,你兒子作惡多端,本不該有活下去的機會,他也得為他的所作所為贖罪。」
「而且……」孟凜眼裡冷然,「我並不信你。」
「江家明面上沒有我這個人,這些年我也甚少回去,但今日你知道得太多,說出去對我並無益處,我不做虧本的買賣。」
「你想清楚……」孟凜握著短刀指在他的喉間,「你今日若不能變成個啞巴,我不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