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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樓懷欽並不說話,樓遠低聲喊了一句「父親」,他乾脆挑明道:「您……您可能不知,此前孩兒跟隨白將軍一道前往淮北,那時太子竟要對白將軍不利,那時是有性命之虞,他所行之事亦惹得我後悔不堪,若非齊恂所行不義,孩兒也不一定心中抉擇如此分明。」
樓懷欽沉默了半晌,「但若談及帝王權術,齊恂才當是這皇位之不二人選。」
「父親……」樓遠眼底動了動,他不可置信地偏了下頭,「你不會……可,可白將軍人品貴重,來日這收復南朝的重任還落在他的身上,太子怎能因為一己私慾而傷人性命?」
「收復南朝……」樓懷欽神情嚴肅,那眼裡還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意,「難道收復南朝的人真的非白燼不可嗎?若是南朝當真式微,這事就是你我也能做,你大哥也能做,而白燼,他不過是個了卻當年遺憾的幌子,臣民心裡的希冀,可萬一他敗了呢?」
「白燼他就當真戰無不勝嗎?阿遠。」樓懷欽重新放緩了語氣,「為父所言,並非是要告訴你白燼他的輸贏,白燼他要選擇承擔他師父的衣缽,可這事是連秦裴也不願再接手的,也不是因為白燼肩負著旁人的期待他才去做,只是因為他是白燼。」
「因而……」樓懷欽斟酌著話語道:「因而選擇往往大過旁人的看法,白燼他就算沒有所有人的希冀,他依然會走上這一趟南下的路,而就算白燼沒有選擇齊恂,齊恂也一樣會爭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且他並不在乎你是如何看他心狠手辣。」
這一下樓懷欽似乎說得太多,樓遠並沒有聽懂其中的深意似的,他耳邊的雨聲小了,他想了許久,「所以我的選擇,父親並不會幹涉,是嗎?」
「你都選擇了。」樓懷欽負手而立,「何必還來問我。」
樓懷欽最後站在樓遠的身後,「你亦不要因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也不要因別人的選擇而懷疑自己是否對得起這番信任。」
夏日的天被場大雨洗刷得清新涼快,少年立於屋檐,覺得自己始終是要比不過他高大的父親的。
……
嶺中,江府。
一向心直口快的江桓近日竟有些沉默寡言的徵兆,北朝的大軍要駐紮嶺中之外,其實朝廷還是給了嶺中幾分面子,如今既是設了巡撫,嶺中也算是北朝的一部分了,即便實權還握在江家自己手裡,但與交由朝廷也不算有太大差別,只是北朝的軍隊依舊在沒有江家許可的時候不曾進入嶺中。
可江桓鬱悶的是,他沒想到事情會來得那麼快。
江桓也並非是捨不得權力,只是江家由他父親兩代人的經營,他知道戰爭會摧毀什麼,也知道這一仗打完無論是何方贏了,江家從前的勢力大抵都將不復存在。
他也會想他爹會不會覺得自己不爭氣,他賭氣地想,這事全賴在孟凜身上就好了,本來嶺中家主的位子,他爹也不是想傳給他的。
可孟凜這個混蛋在這個時候遠在千里之外,也不知道屆時他會在其中充當什麼樣的角色。
江桓煩的時候就會找人打架出氣,他找身邊的暗衛打了個遍,唯獨不敢去找應如晦,他連晚上都不敢去找應如晦了。
但應如晦識人的本事很是高明,何況是看江桓,江桓的反應他收歸眼底,他挑著江桓打架的時候提著劍過去,「江家主可要我來作陪?」
誰知江桓彆扭地把劍丟下了,「我不和你打。」
嗯?應如晦發覺江桓這反應比他想的還要激烈,因而又跟上江桓離開的動作,「唔,生我的氣了?」
「我生你的氣做什麼。」江桓這話說得隨意,但他想到這是應如晦,又把語氣放緩了,「你最近忙的事情那麼多,我不想,不想耽擱了你。」
「你都說出這種話了,怎麼還不算生氣。」應如晦還是喜歡看江桓張牙舞爪的樣子,這般體貼實在讓人不大適應,「那讓我來猜一猜,是不是因為南北兩朝的時局動盪不穩,而此前北朝的軍隊即將抵達嶺中附近,但這事未與你商議,因而心中不悅?」
「我哪兒有這么小氣。」江桓走到長廊處,四周無人,他就在欄杆旁坐下了,「嶺中的結局孟凜早就跟我說過了,兩相較量,這一步遲早是要走出來的,只是我多少有些遺憾,仿佛父輩的成就,就此葬送在我手裡了。」
「我也不是……就那麼沒心沒肺。」
應如晦溫柔地沉下眉眼,「對不住,此事我許諾不了你什麼。」
江桓聽這話笑了,「你有什麼對不住我的,其實……」
「其實有一內情,這事是我爹跟我說的,怕是孟凜也並不知道。」江桓把手搭在欄杆上,「當年我爹在南北局勢剛剛定下來的時候,立刻在嶺中拉起旗來占山為王,其實是寧家老家主的授意,寧老家主深明大義,他想替北朝守住嶺中,但寧家的女兒嫁給了孟明樞,這事他不方便來做,才有了出頭的江家,因而當年要讓孟凜來做這個家主,其實也是物歸原主,而如今要把嶺中回歸大宋,也是,也是應當的。」
「但是這樣實在太通情達理了,不像我做的事情。」
「那你把自己當何樣的人?」應如晦坐在江桓身側,肩膀接著他的肩膀,「我可是記得你幼時,還有要報效家國上陣殺敵的志向。」
「這話現在說來太丟人了。」江桓錘了下應如晦的肩,「其實處境不同,想法當真是會改變的,我承認,我不曾身在朝廷,對你們那個朝廷,並非就有如何的熱情,倘若易地而處,沒有孟凜,沒有……你,我如今也不一定會做這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