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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燼心中如同散亂的棋盤,回憶里他蹲在孟凜面前與他平視,可孟凜的頭突然離開牆面,他身體前傾,看著白燼近在咫尺的眼睛,他竟直接朝他的嘴靠了上來。
孟凜堵了他的後話,用清淺的藥味包裹著他的感官,灼熱的呼吸與涼薄的嘴唇仿佛烈日與冰霜席捲在白燼那貧瘠的心土,他心上竟在那時冒出了微微的種芽,且在往後歷經千帆的歲月里,不曾不動聲色地枯萎下去。
白燼睜開眼,他獨獨記得的回憶讓他克制著不敢上前,可心上的枝葉竟在這番久別重逢後隱隱生長起來,他想把孟凜留在身邊,除了不想讓他再走上拉不回的歧路,其後的那番私心,被白燼死死壓在心底,用那同鄉鄰里之誼蓋著遮掩,止乎禮地相隔了應有的距離。
白燼沒有出聲,他描摹了遍孟凜的輪廓,便不自覺目光落往別處,孟凜的衣衫半繫著,正正露出了脖頸,他脖頸也是白的,半月前的紅痕已消得沒影,上邊纏著幾根髮絲,他的青絲落得散亂,淌在枕上落在頸肩,讓人忍不住撩撥齊了。
安靜又嬌弱的的孟凜最惹人憐愛。
白燼喉間動了動,他輕咳了下,這才低低喊了一聲:「孟凜。」
孟凜在這一聲里立刻醒了,他從這聲里辨出與往日的不同來,眼裡竟是少見地露了鋒芒,極其敏銳地偏頭看去,直到他看清面前的是白燼,才將那鋒芒無痕得化作些晨起的不悅,又依稀散在了一聲哈欠里,「白燼?怎麼是你啊……」
白燼將孟凜的反應收在眼裡,他看著孟凜垂著髮絲從床上坐起來,「我……我昨日歸來太晚,不想擾你安眠,常叔日日辛苦,今日換我來給你送藥,順便看看,你有沒有什麼不習慣的。」
「哦……」孟凜遲疑地點了個頭,他笑了笑,「小公子諸事安排得完備,我怎麼好挑三揀四的。」
孟凜對著白燼坐在床上,他低頭往自己身上看了看,一時不知如何動作,他要在白燼的注視下起來穿衣服嗎?
……孟凜坐在原地沒動,他將裡衣上的帶子系了,遮住了白色的脖頸。
「孟凜。」白燼忽地出了聲。
「我這宅子才購置了不久,雖是後來陛下賞的,卻是在此前便挑下了。本來是想……師父不日進京,能尋個宅院與他一同住下,如今……」
白燼沉目說著,露出了些許傷心的神色,「如今我再回來,不免想起從前。」
「師父……竟沒能住進來。」
原來白小公子是來傾訴心中哀腸的。
孟凜一怔,但他立刻便被白小將軍這少見的柔軟給戳了下,他深知這世間的別離與苦痛並非三言兩語便可摒除,畢竟他活了這麼些年也沒做到與母親的生死和解。
而當這事兒轉到他一向覺得堅不可摧的白燼身上,似乎也不可避免地露出個裂縫來。
讓孟凜忍不住想給他填補上這個裂縫。
孟凜感覺自己被白燼這幅可憐樣給打敗了,其實白小公子也不見得多麼可憐,只是孟凜自以為的些兄長身份給他添了把柴,差點給自己熏出幾滴真心實意的眼淚。
「白燼,師父之事我……我沒法開解你,或許等你將來建功立業,了卻了師父的遺志,你便想開了,這生死的事情,其實也不過是長河入海的一場必經之路,但你還活在這世間啊,你得過得無憂才是對已逝之人的慰藉,大不了將那有仇之人……」
孟凜尋思著尋仇之事不當提及,便道:「你得多為自己想想,君子終日乾乾,來日廟堂江湖,小將軍大展所長的機會還多著。」
「你若……」孟凜覺得自己是鬼使神差才說出了這樣的話:「你若覺得這院子孤寂,我便多陪你住上些時日,至少過了這個寒冬,年關,年關應當也不算遠了。」
「……」孟凜這話出口便後悔了,他還記得昨日可是信誓旦旦和吳常掰扯過自己要搬出去的。
可孟凜再張口,見著白燼那眉頭深鎖的模樣,又不忍在委屈巴巴的白小公子面前狠下心了。
白燼被自己的淒楚模樣刻意得起了雞皮疙瘩,若是從前白燼這個年紀,肯定做不出這種事來,可他都死過一次了,他不能丟的顏面已經可以掰出來一點,用在不要臉的孟凜身上。
白燼心裡謹慎地默念了句:師父大恩。
「公子……」吳常在這會兒叩響了門,「白……小公子?」
吳常今日起遲了,他慌忙地披了衣服趕過來,卻看見白燼在孟凜屋子裡,「你們這是……」
白燼恍若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偏身目光落在桌上的食盒,「不想擾了常叔休息,我今日順道替孟凜送了藥來。」
「哦。」想來也算正常,吳常木訥地應道:「多謝白小公子。」
白燼再看孟凜時面色已恢復了些,他眉目淡然,在孟凜未束的發尾流連了會兒,「你所言我謹記於心,我去等你們過來用飯。」
「……哦,好。」孟凜看著白燼從屋裡出去了。
吳常扯了一把衣服,就去把桌上的食盒打開,裡頭放著藥罐與碗,藥不曾放涼,他端起來倒著藥。
「常叔……」孟凜坐在床上想了會兒,他眉目凝重,「我方才好像……著了白燼的道。」
吳常不解地把藥端了過去,「你們說了什麼?」
「我……」孟凜抓了抓後腦勺的頭髮,「我剛才說,要在他府上多住些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