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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守衛不敢忤逆,只好命人又抬起了轎子。
這幾日下了大雨,城外的土塊大多綿軟,遇大雨就容易隨著水流坍塌下來,年年雨季都出過有人被山土埋在下邊送了性命的事。
轎夫心裡埋怨,也不敢當真說出來,只好小心踩在泥路上,這路窄而細長,路旁的土坡比人還要高出半個頭來,旁邊不遠就是流經城外的灕江,年年京城裡撥的銀子全都止步於城裡的三分天地,從來管不了城外的坎坷荊棘。
江水奔騰的聲音蓋過了窸窣聲,沒人注意到細小的泥塊從旁邊滾落,但走到路的正中,搖搖欲墜的動靜讓人不得不注意到了。
「塌,塌方……」後邊抬轎的人首先意識到不對勁了,他本能地後退,手裡抬的轎子瞬間失了平衡,連帶著另一人一個趔趄,哐然一聲轎子一角倒在地上。
那轎子裡也發出一聲碰撞,女子尖叫的聲音響得刺耳。
下一刻高過頭頂的土坡瞬間傾倒了下來,兩個隨行的護衛管不了轎夫,趕緊伸手去護轎子,可片刻的轉身立馬就被塌下的泥土壓了下去,昏天黑地的土塊砸得人神志不清,只剩了只手還露在外面。
轎夫在一陣驚慌失措的喊叫里鬆了手,他們當即放棄轎子,「撲通」一聲往灕江里跳了下去。
轎子裡的孟瑤被頭上的朱釵響得耳朵都疼了,她整個人重重地撞在轎牆上,疼得她來不及反應,轎子立馬天旋地轉地胡亂晃動,她被裹挾其中,又狠狠地在裡頭跌撞了幾下,四周的昏暗添上眼前一黑,孟瑤立即昏了過去。
不久後動靜停下,富貴的轎子在泥土了露出了半截,把轎簾也攔住了,而這時忽而有幾個人從那土坡上跳了下來,他們有備而來地拿出了鋤頭,三兩下挖出轎子,然後把其中昏迷的孟瑤拉出來了,又胡亂推了兩下泥,恢復了那轎子被埋的原樣。
接著那伙人帶著孟瑤離開了此處。
昏迷中的孟瑤覺得自己頭疼得厲害,她感覺自己變成了個牽線木偶,被人隨意擺弄著套上繩索,可她頭昏腦漲,雙眼如何也睜不開來。
她忽而覺得有些害怕了,她做孟二小姐的時候有父親護著,她當寧王妃時有夫君撐腰,她何時這麼無助地害怕過?
「母親……母親……」孟瑤耳邊響起一陣啼哭的聲音,那聲音還像年幼的女孩,哭得無助又傷心。
這是……孟瑤忽然想起來了,那是她自己的哭聲。
她那時才三歲,她躲在孟府後院的枯井裡,四周從喧譁變得毫無動靜,她母親交代她暫且躲在這裡,然後帶著她的兄長逃出了孟府。
她那時太小,不懂周圍處境如何,她憋住了聲音,只聽到外面四處都是謾罵的聲音,那時南方譁變,孟明樞卻臨到陣前,帶著他做江南巡撫養的私兵叛變了大宋,孟家人去樓空,孟家被抄家了。
等到外面安靜下來,孟瑤實在忍不住哭了,她啜泣著面對周圍的漆黑一片,只有一線光從井口*進來,她望不到有人來救她,只有自己聲音的回聲來回應她的啼哭。
日落西山,夜幕降臨,她哭得再也沒有力氣,眼前唯一的一束光被黑夜給吞滅,仿佛慢慢把她的希望也吞滅了,年幼的孟瑤又餓又冷,她等著她的母親來找她,可她喊了無數聲也等不到她的母親。
她以為她的母親不要她了。
直到三日之後,她奄奄一息地被人從井底里撈了起來,她見到了她的父親。
孟明樞與朱殷的大軍會和,南朝的軍隊攻占了江南,他回到破落的孟家,重新收拾入主其中,從井底撈回了落在裡面的女兒。
孟瑤死裡逃生,她才知道自己的母親與兄長都死於戰亂,可她絲毫沒有表露傷心難過,她身處井底,是她的母親親手放棄了她。
從此以後,她只有父親了,即便往後她明白了些許母親的苦衷。
孟瑤討厭那個被孟明樞帶回南朝的素夫人,討厭那個還能在戰亂里出生的孟凜,寧素素被北朝的軍隊抓住,可她竟然還能死裡逃生,還能跟著孟明樞到南朝生下一個孩子。
但因為母親與兄長為父親而死,哪怕孟明樞娶了新的夫人,他對孟瑤的寵愛依舊是一眾兒女里極為突出的,她已經沒有母親了,她絕不能再沒有父親。
夢瑤千方百計想要父親多關注自己一些,可她是個女兒身,不能入朝做官,她只能替他嫁給大皇子朱啟元來穩固地位,這讓父親對她滿意,孟明樞在南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了孟明樞的寵愛,孟瑤就可以誰都不怕。
因而她再也不想成為那個無助的自己,她要永遠做個旁人敬重的大小姐。
可她在疼痛與無助里醒了過來——她是被當頭一盆冷水給潑醒的,被撞的頭依舊昏沉,卻痛得厲害,然後才發現自己的手被反綁在後,整個人躺在濕漉漉的泥土上,她張口只發出「嗚嗚」的聲響,一大塊布團死死塞在她的嘴裡,壓著她的舌頭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孟瑤不停地掙扎,晃乾淨了臉上的水,看到面前站了幾個身著灰袍的人。
等她醒了,其中一個灰袍人戴了半邊面具,遮住了他的一隻眼睛,他伸手把孟瑤嘴裡的布團扯出來了。
「大……大膽……」孟瑤顧不得喉頭疼得厲害,她立刻張嘴問:「你們是什麼人?」
耳邊響過水滴與火把燃燒的聲音,孟瑤看清了處境,她如今置於一個陰暗的洞穴,四周點了火把,才將裡頭照得明亮了些,洞裡很是潮濕,有水滴從岩洞頂上往下滴出聲響,冰冷的空氣落在皮膚上寒意刺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