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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遠說完才喘了口氣,陛下已經在細細看著摺子了,他不經意往回看了一眼,樓懷欽站在他身後,一向嚴肅的父親眼裡竟像是含了點笑,帶著欣慰似的,年輕的少將軍仿佛立刻得了肯定,又由此發下宏願,將來定要作出一番成就。
建昭帝摺子翻得很慢,眉間卻是愈發嚴肅,禁令之下屢屢有人犯禁,正是觸了逆鱗,他看得額角跳動不止,淮北千里之外算是觸手難及,可天子腳下竟也不平,他不由得心底一沉,難抑的怒氣往心頭上奔涌,一時止不住地咳了起來。
內侍趕忙遞了帕子過去,下邊的人接著跪了一地,樓懷欽抱拳請願:「陛下保重龍體。」
建昭帝伸手接了帕子,掩著口鼻吐出口污穢的痰,這才將摺子合上,他臉色陰鬱,「樓遠,這摺子里寫的司馬平一事,你又如何解釋?」
「回稟陛下。」樓遠叩了個頭,他低垂的目光忽地有些尖銳起來,聲音也堅定了不少:「臣今日,正是要揭舉羽林軍司階司馬平,參與倒賣阿芙蓉一事。」
他略微停頓了下,往下說著:「小臣追查到城西一個暗巷,裡面聚集了數名乞丐,早先那個富商沒了家財時也是住在那裡,那些乞丐因為吸食了阿芙蓉神志不清,連來人都分辨不明白,小臣追查過去的那日甚至被當成了倒賣的販子,數十人窮困潦倒吸食成癮,場面……實在駭人。」
想到那天晚上的場景樓遠又差點起了雞皮疙瘩,他嘆了口氣,「可能因為倒賣之事隱秘,司馬平平日都是親自出面,裡面的乞丐幾日不吸食,見著同司馬平相似之人都立馬趨之若鶩,小臣借著他們清醒時刻的證詞以及畫像,基本可以確定司馬平牽涉其中。」
「只是關於源頭……」樓遠撐在地上的手已經冰涼,「小臣未承旨意,不敢隨意再深入調查,還是先來請示了陛下。」
聽樓遠說來,建昭帝握著摺子又翻了遍,他森然的臉上有些怒意不明,建昭皇帝治國並非了得,對人心卻是很懂,樓遠是白燼的下屬,為了避嫌他對白小將軍一字不提,但司馬平獲罪,白燼有沒有嫌疑都難受牽連,嫌疑不攻自破,即便建昭帝並不覺得白燼會在風頭正盛之時作出殺人的舉動。
「樓遠,你做得很好。」建昭帝將摺子扔在桌案上,他手際摸著座椅上的龍頭,沉聲道:「司馬平的事情朕心中明了,此事暫且秘而不宣,你將查到的證據一律交由樓大將軍,等大理寺將調查事宜一道呈上,朕自有分辨,而調查阿芙蓉的事情……」
建昭帝悶聲咳了一句,「朕……就交由你去做,你雖尚且年少,今日之事卻處理得甚好,京城裡阿芙蓉的交易從何處來的,又去往什麼地方,查出來了,朕重重有賞。」
樓遠立即磕頭道:「小臣領旨,多謝陛下。」
樓遠算是得了恩旨,從前羽林軍因為他是少將軍而敬著他,他像是嬌養大的金絲雀,其實從沒飛出過籠中。
等到出了大殿,外頭天色並非很好,皇宮上空連鳥都少有飛過,滿天蔽了陰雲,略微有些陰沉。
樓懷欽走在樓遠前面,宮牆下他身高體壯,威武的將軍回過頭來對小兒子說:「陛下交代的事情,你可有什麼難處?」
樓遠呆愣了一瞬,「父親……」
樓大將軍極淺地笑了下,笑容同他威嚴的臉有些不太相配,憑空多了滑稽似的,他問道:「阿遠,你可知為父的名字從何而來?」
樓遠許多年不見父親這樣同他說話了,他反應了會兒,「……兒子不知。」
「我來圯橋上,懷古欽英風[1]。」樓懷欽讀起詩來晃了晃腦袋,像是刻意地掉著書袋,「寫的是個有名的大將軍,發跡之前也不過寂寂無名,少有人生來就是將軍,年少無名往後大有作為的人比比皆是,張良有幸別人傳給他太公兵法,往後縱橫疆場建功立業,得我輩後人仰望。」
「阿遠……」樓懷欽停下步子轉過身來,他高出半個頭來正對著樓遠,慈父臉上帶著嚴肅,「我守了一輩子皇城,沒受過秦裴那樣的氣,也和……」
樓懷欽搖了搖頭,「不說那個人,我同你的幾個兄長都曾說過,京城狹小,為將者心胸開闊,大宋四境之內,何處都可為家,可又要心胸狹窄,因寸土都是不可退讓之地,你所選的路我不加干涉,張良將軍開疆拓土,懷古欽英風,為父何曾沒有動過這等心思。」
樓遠仿佛忽然浸潤在了溫水裡邊,將他從頭到腳地從冬日的寒風裡剝離開來,整個人多了暖意。樓懷欽平日很忙,樓遠時常會見不著父親的面,父子的溫情少有地靠著飯桌上的謹守禮儀來維繼,可樓懷欽卻很懂這個兒子,他已經不是個躲在他羽翼之下尋求庇護的孩童了。
樓遠在父親面前低下頭,虛心地受著教一樣,「孩兒謹遵父親教誨。」
「阿遠吶。」樓懷欽拍了拍他的肩,他想著事情道:「白燼雖然年輕,行事卻還算穩妥,唔……不像他師父,他師父當年是個莽夫,和朝中哪個將軍的關係都不太好,但因為他師父是秦裴,陛下重用他是為了今後,南朝的事情終究是要解決,這些年的恩怨越積越深,只會有一個你死我活的結局,我朝這些年……」
說到這裡,樓懷欽停頓下來,他又將臉上的情緒一併收好,轉身繼續往前走,「罷了,你改日請白小將軍過府一聚,他倒是有些……像我一個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