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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燼將孟凜的身體放在地上,他好像有些哽咽地說:「我為你尋了歸處,旁人,旁人都不知道。」
孟凜顫抖著手要去觸摸一下自己的面容,他忽然就湧出了眼淚來,他做了那麼些荒唐的事情,白燼竟然還願意為他尋一處歸處。
白燼在一個人挖著地上的泥土,用的正是那把孟凜給他送過的長劍,孟凜心如刀絞地跪在他的旁邊,他用手一道在地上挖著,即便他根本就碰不到泥,他還是與白燼一道做著那個動作。
他在陪自己心愛的人,為自己挖掘一道墳墓。
白燼默然地將孟凜安葬,孟凜在旁邊張了張嘴,他發現自己還是無法言說,只好在心裡默聲地說了謝謝,這地方依山傍水,的確是白燼替他尋的好歸處。
忽然間又是天地變色,夜裡靜得深沉,月色如水。
一個劍影快得如同虛影,一人執劍向孟凜的方向刺了過去,劍勢如虹,直接沒入他的身體穿過,那執劍人眼露殺意,越過了他刺向白燼。
孟凜心中驚慌地響過一聲「白燼小心!」但他忽然看清了那執劍人的身形,他不由得心中一凜,這是……江桓?
白燼已然是換了裝束,他手裡的劍與江桓相撞碰出一絲星火,兩個人擦著身子交錯而過,又端著劍相對而視,細微的風從他們二人的劍尖略過,平添了幾分劍拔弩張的殺氣。
孟凜這一世再見到他們相遇,以為不過是江桓愛使些性子與白燼不合,但就是白燼也未曾跟他提起,他與江桓從前還有過過節,江桓眼裡的殺意實在太過濃厚,孟凜不由地會猜測,他莫非是來替自己尋仇的?
白燼長劍側身而立,一劍接上來未試出來著深淺,只問道:「你是何人。」
江桓只冷冷地揚起劍繼續刺了出去,一邊道:「孟凜……是你抓的?」
「孟凜」二字停頓了片刻,白燼的心弦仿佛在那一刻被撥動斷開,他手裡的劍不覺收了半分力道,後話再入耳時已經斂了三分鋒芒,長劍一偏,竟與江桓的劍斜穿過去,白燼身形一閃,衣袖被江桓割破了個口子。
江桓抬眼冷笑:「你也不過如此。」
白燼半點也沒看傷口,只冷眼抬眸,又字字明晰地重複道:「你是何人?」
江桓直言不諱,他昂了昂頭,「江天一色,江桓。」嬿杉亭
莫名的關係好像讓白燼有一刻愕然,好似就是從這一刻起他心裡又生起了別的猜測,江家家主的江桓,竟會為了孟凜而大動干戈的孤身尋仇?
兩個人纏鬥的身影在孟凜面前來回而過,孟凜一遍又一遍地穿到兩人中間,一遍又一遍地發覺自己無能為力,他看著自己兩個至親的人互為仇敵,仿佛要爭鬥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不斷變換的場景之下,孟凜早已沒了力氣去攔,江桓幾乎鍥而不捨纏上了白燼,那幾十次的刺殺連孟凜都數不過來,他幾乎每次都會言明一些孟凜的身份,孟凜的名字又以不同的方式跟隨在白燼身後。
世事如流水,孟凜好像跟著白燼歷經了滄海桑田,從前孟凜害怕觸及白燼不願提及的過往,未曾問過他從前都經歷了什麼,白燼也是將他死後的一切輕輕揭過,可如今孟凜竟然親眼見著白燼往後歲月,是如何過完他這一生。
刀光劍影漸漸遠去,有一日江桓終於不來了,可是孟凜見著白燼,接過了南下平叛的聖旨。
白燼孤身一人走在偌大的皇宮,這個泥淖一般的深潭裡處處都是虎視眈眈,白燼平靜地接過旨意,他也平靜地帶著大軍出發了。
可是世事難料,南朝的大軍竟然直接越過了嶺中,早一步向北朝開戰,孟凜本還在疑惑為何如此之快,他竟然在南朝的大軍之中,見到了江桓。
因為孟凜死在了北朝,江桓刺殺了數次未果,他竟然帶著嶺中投靠了南朝。
原來不過因為孟凜做了不一樣的抉擇,往後的結果會如此大相逕庭,孟凜知道自己如今什麼也改變不了,他只跟在白燼的身邊,木然地看一個結果。
最後的大戰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一刀刀劃在白燼的身上,亦如同在孟凜心裡添上一道道傷疤,白燼不顧朝中旨意繼續南下,他沒像他的師父一樣被罷免官職憤然離場,而是拼了他最後一口氣與南朝殊死一戰。
可腹背受敵的大軍沒有活路,齊恂與南朝朱啟明勾結,二人圖謀兩朝皇位達成協議,只要除去眼中釘,兩朝的合議就還如從前一樣生效,他們共分天下的坐上各自的皇位。
而沙場上的將士拋頭顱灑熱血,不過是做了無謂的棋子。
四處的火光灼灼地燙著人的感官,白燼杵著劍半跪在其中,他嘔出了一大口鮮血。
孟凜無措地想堵上白燼的傷口,他想在白燼生死之際再護他分毫,可他只能眼睜睜地看人割破了白燼的喉頸。
白燼會同千百具屍體一道葬在天地之間。
孟凜已經泣不成聲,他不知道白燼是死於戰場,他不知道白燼死前經歷了怎樣的背刺,白燼從未跟他說過,他死於不公正的世道與毫無道理的背叛,可他竟然能在重來一世時不改心中赤誠,他還能一步步走得小心謹慎,甚至不忘了將他拉上一把。
孟凜捧不住白燼的頭,接不住他的血,他只能虛虛地做出一個抱住他的動作,他想帶白燼離開,也想替他尋一個歸處,可孟凜不過是個早該歸去的人,他沒法帶白燼離開這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