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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士要做的這份客單並沒有多新鮮,只是流程稍微麻煩一點。但單主給出的報酬數額足以救活浮士的苟延殘喘的下半輩子。這讓浮士想起了亞漫航員工間流傳的那個經典黑色幽默:如果他們能一次性見到這麼多錢,那一定是公司在對他們進行死亡賠償。
他們這群「俗人」大半生都要靠著富豪們的閒情逸緻混口飯吃,就像是浪漫的附骨之疽。
主治醫生離開之後,這個房間對於浮士的宜居度開始隨時間下降。
秒針走過一格,空氣中的荊棘就生長一節。浮士趕在這些怪異的植物爬滿雙肺之前,離開了房間。
他想去看看陳哀。
但他進不去重症監護室。
於是浮士站在透明玻璃牆前,和其他的病人家屬一樣努力地往裡望,他看見一個人長得很像陳哀。
他就這樣看了一會兒,臉上的神情卻慢慢地沉入了一種茫然里。他似乎都快要忘記陳哀長什麼樣子了,一眼都找不到他。他甚至沒有意識到這種淡忘的發生,就像是他身旁的這些日夜眺望的白髮人意識不到臉上的衰老和憔悴。
主治醫生打完了電話,把他叫了回去。
老生常談之後,他對浮士說:「我對您登上太空這件事是持反對意見的,但……」
醫生盯著浮士面無表情的臉。十年的苦口婆心都沒給他的眉頭勸皺一點,也沒指望三言兩語能把他勸得回頭。於是他沒「但」出來,後面跟著的是幾句微小的罵聲。不能罵患者,不能罵父母,挨罵的是上帝。
可罵完了,他還得把希望寄託於第三位虛無縹緲的玩意兒。
「您去吧。」他無奈地盯著浮士,說,「我只能期待奇蹟發生了。」
第2章 C2.火星帕利基爾隕石坑
飛船具備一個簡單的生態循環,有三個標配航行艙——它們可以幫助飛船上的生物緩解高等級加速時的壓力,以及實現低耗能的短暫冬眠、事故逃生等等。
基於無工質可控核聚變發動機,它飛行時的尾部像一顆小型太陽。
導航的聲音流暢悅耳,聽不出什麼人工合成的痕跡。開發者煞費苦心地把他們的人工智慧變得更像人一點,但顯然這次的駕駛員還沒他們的AI有人情味。
在它親切的問好說了一半時,浮士就將它給關掉了,包括宇航頭盔的上的平視顯示器。
然後浮士隨便擰開了一個廣播頻道。這個頻道很老,大概在人類剛開發火星時創建的,裡面播放著一個世紀之前的脫口秀,觀眾很配合地在笑點處捧場,無一失誤,像調好預設的機器。笑聲在廣播覆蓋區域的孤寂黑暗裡,沉浸式地自娛自樂。
浮士對火星太熟悉了,熟悉到關掉導航,就可以準確地落到帕利基爾隕石坑的邊緣。
若是用億年尺度上的眼睛望它,看到的是洶湧、無聲的變遷:岩漿滾燙的生命力、隕石墜落時的燃燒、時間埋葬所有的痕跡。這雙巨大而古老的眼睛從誕生之初無限坍縮,如今成了肉體凡胎上的一雙眸——浮士的眼睫眨動了幾下,現在,倒映瞳孔之中的是蒼涼醜陋的星球表面。
飛船著陸,浮士穿好太空衣,走了出來。
從前的火星大氣層稀薄,星空華蓋般覆在頭頂,無論平視遙望還是抬頭仰望都能看見星星。在亞漫航對大氣進行改造之後,可見度大不如從前了。不過這反倒讓浮士感到很舒服。
浮士順著帕利基爾隕石坑緣上水紋一樣的凹槽走下去,細鬆土壤上留下了他的一串腳印。
到坑的中央,他嘆氣,打開了一封信。
南榕說委託人叫「阿佛洛狄」,是他的一個朋友。他的委託要求是,將七份花種埋在宇宙間的不同的地方,並且他希望受僱傭導航員可以耐心地閱讀完這些信件。
南榕能擁有這樣的富豪朋友並不是一件奇怪事,不過關於這位朋友的詳細信息南榕一直諱莫如深,以至於浮士在打開信件之前,一度猜測這個「朋友」就是南榕自己。
浮士讓憋了一路的人工智慧掃描了一遍這封信件,然後任紙張飄在自己可觸的地方,自己則蹲下身來,開始在中央挖坑。
AI選了一個溫和而又低沉的男聲朗讀,它通過骨傳導耳機輕撫著浮士的聽神經:「親愛的導航員,祝你早上、中午、晚上好。我是阿佛洛狄。」
是個比較有禮貌的甲方。
浮士心想。
「也許你收到這份客單時會在心裡暗自奇怪,不過沒關係,我會嘗試向你慢慢地解釋清楚。
「感謝你能願意為我的花種們找到安葬之所。
不用客氣,我收了你錢的。
浮士一邊想著,一邊挖好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坑,從腰間的收納包里取出掌心大小的方形塑膠袋,裡面是種子。
「第一份花種是玫瑰,需要你將它種在帕利基爾隕石坑的中央。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顆星球出現在我生命中的第一顆行星。我的父母是地球移民者,而我出生在火星太空站,以太空土著民的身份在此長大成年。
「我忘記是從何時開始對地球懷有好奇了,大概是聽說那裡是整個人類的故鄉的時候。即使太空站的環境比那裡要適宜生存得多,爾薩還是堅持認為:太空土著人都是浮萍,地球人卻不是,他們總有地方紮根——爾薩是我的副部長,她和我一樣生於太空,但她對地球人的研究深於我。我畢業之後才搞清楚這顆星球上的大陸板塊,別提那些複雜的國家分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