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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兩個人就這樣倚在門外的牆上,肩膀挨著。莫名其妙地笑個不停,還要儘量不出聲。
「父親安靜了一會兒,大概是默認了,說道:『那……那你去問問他們這次在家待多久,之後打算在哪裡定居。』
「母親說:『你怎麼不自己去問吶。』
「不落父親那冰冷的形象在這夫妻拌嘴裡慢慢瓦解,他生氣的語氣甚至聽起來有一點憋屈,他說:『那倔東西又不聽我講話!』
「最後還是母親來詢問的不落。而不落故意道:『明天就走。爸又不願意留我們。』
「在旁聽的父親瞪了他一眼,急著站起身來,還是說話了:『你把人家老遠帶回來,著陸一天就送回去,誰教你這麼待客的?』
「不落抬眼看著他,說:『那你是願意留我了麼。』
「父親憋了一口氣,可又不願意正面回答,只把一提袋食物扔給不落,對著這個倔東西說:『先去你斤叔家走一趟。每次回來都要記住去,別再讓我提醒你。』
「不落與他父親的關係,並沒有我想像得那樣壞。
「我們又見到了斤生父親,他的頭髮全都花白了,這讓我吃了一驚。他臉上的皺紋像是老樹的脈絡,每一條動起來的時候會扯動所有的滄桑。他笑著,佝僂著身子接過東西。他想留我們住幾天,但不落謝了老人的好意,在看望了祖母之後,與我一同離開了。
「原來時間並不是唯一讓人白頭的罪魁禍首啊。
「離開地球之前,父親送給了我一隻鋼筆。這是一個來自於莫斯科的戰友贈予他的,是他十分珍重的東西。
「不落父親一直在考慮該送兒子未來伴侶什麼東西。他聽說我的親生母親來自於俄羅斯,於是決定將這支筆交給我。
「我鄭重地接過這鋼筆,就像是在交接儀式上接過了一項榮譽。爭取到父親的同意之後,我把不落的名字刻在了上面,後來它一直被我隨身攜帶,在我制服左胸膛的口袋裡,心臟與玫瑰胸徽的位置。
「親愛的導航員,你手中的這些信,其實就是我用它來書寫的。
「我的父母逝去得很早。他們沒有來得及見到我的伴侶,自然也沒有什麼交託的禮物。但我在很小的時候,母親便教給了我一個儀式。儀式內容是一首歌,《Подмосковные Вечера》,中文譯名為《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她讓我親口唱給自己未來的摯愛聽。做這個行動之前,我需要不斷地審視自己的內心,確認我是否愛他或她超過於我自己。
「母親的面容在我記憶里已經模糊了,但我可以清楚地記得她那溫柔、輕緩的聲調。我不善於聲樂,於是挑了個不落一身疲倦的晚上,像是母親哄睡兒時的我那樣,完成了這個儀式。
「不落醒來時,說他夢見了一片白茫茫的湖,問我這首歌有什麼寓意,我沒有告訴他。
「如果到生命盡頭,上帝問我這一生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的愛人。我會接著承認這兩件事,因為這是我和父母輩之間的秘密。
「地球太廣闊了,沒有任何一個外太空居住群落是像它一樣沒有邊的。
「某天我醒來的時候心血來潮,問身邊的不落,可不可以幫我取一個簡單的中文名字,這樣母親叫起來的時候順口。
「他特地買給我一本厚字典,讓我找到喜歡的就告訴他。我沒翻幾頁就找到了一個適合的字。
「有了名字之後,我想我的命運就能和這片土地緊緊地系在一起,才能感受到之下流動了幾個世紀的悲與喜。
第7章 C7.月球
浮士感覺自己醉了一點,襤褸之人賣的酒後勁有點大。
當他緩慢地對齊信件、摺疊的時候,身邊的座位上來了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
她的臉上並沒有抹飾,天然之下的五官卻仍舊透著一種濃烈的美麗。浮士從她身上的未脫下太空衣判斷出,她應該也是個剛停站的飛行員。
她向浮士打了個招呼。浮士並不擅長交際,但借著酒精的作用,能跟身邊的陌生人聊幾句。
她說:「叫我阿僅就好。」
浮士望著自己的酒杯,1080提醒他有通訊申請,但只響了三秒,浮士就拒絕了。1080說道:「對方來自於木星太空站,讓我告訴您,您需要在一個小時之後去做SMTS。」
浮士靠著自己的手肘,緩緩地吐字:「去他媽的SMTS。」
「模擬太空心理測試嗎?」阿僅搭話道,「好久都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浮士輕淡地自嘲:「你可以選擇去做一名導航員,這樣的話,你就必須時時刻刻去做那些冗長的、不說人話的測試。否則他們會拿看精神病患者的眼神在你的身上亂瞟。」
阿僅笑了起來。舉起玻璃杯來與浮士的一碰。她灌了一口自己的酒,說:「很巧。我上一份工作就是在漫遊服務部當導航員,那時的流程還沒有這麼麻煩,SMTS在入職前做一次就夠了……不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浮士轉頭看向她:「那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
阿僅說:「你猜一下試試。」
能出現在特洛伊市場的行星島嶼上的,最有可能的就是物流運輸部的飛船駕駛員。浮士這樣猜了,但阿僅聳肩道:「差得有點多哦。」
酒精把浮士的大腦浸潤得有些遲鈍,他想了半天其他的可能性。時間長到阿僅以為這個話題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