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頁
他未發一言,合上眸子。骨肉的脆聲比雨聲細些。腥臭襲來,狍鴞炸得粉碎,屍血澆了餘羨滿身。
狍鴞的血沾不得身,餘羨想起的時候已然晚了。
山野寂靜,寸寸土地除開餘羨再無半個活物。
極寒的冷霧撲面,餘羨眼前的霧藍消失了。他攥緊繡囊,崖壁前方不知何時化作冰天雪地的蠻荒。
茫茫的雪往下墜,沒有天和地。
餘羨認得這個地方。
十二年前,白盡澤就在這裡將他帶了回極之淵。
他在不在?
餘羨期盼地望向大雪深處,腳下的步子先是遲疑。
狍鴞的血沾濕了白雪,留下餘羨躊躇的腳印子。
他渾身污血,漂泊時著的素衣成了殷紅色,雪瓣在身上融化,凝固地血順著下頜,脖頸,沒入衣襟。
餘羨奔了起來,朝著蠻荒的另一邊,他想,白盡澤在等他。
那是個同明月般流光皎潔的人,他總在目之所及之處幽幽泛著冷光。餘羨本以為他該是涼透了的,可當他近在咫尺時,餘羨閉眼便能嗅到春風的柔暖。
這裡分明常年冰雪,如何有這般煦暖如霞,潤澤如玉的人?
餘羨知事時還不明白,大了才知道,白盡澤在的話,常年冰雪籠罩都極寒之地不算什麼。
他跑得手腳凍僵了,停下來時,滑下的汗珠結了冰。餘羨被刺骨的冰涼所包裹,連呼吸都是令人顫抖的寒。
白盡澤在那等著,單負一手,靜靜地看著他,肩臂積了一層厚雪。
餘羨定住步子,周身腥味未散,他不僅狼狽,還很髒。
他不動,白盡澤便朝他走了幾步,抬手預備查看他的傷勢,頓了頓,還是收回了袖中,他問:「走了多久?」
走了多久。
十二年前在懸棺中,白盡澤問他的第一句便是『走了多久』。
餘羨背過身,低頭找不到一片乾淨的衣物揩眼淚。肩頭細顫,咽下委屈,便道:「白盡澤,我冷。」
「什麼?」袖中的手捏成拳仍然止不住發顫。白盡澤壓下這口氣,扶著他的肩將人轉過來,面對著問:「你方才叫我什麼?」
「白盡澤。」餘羨試圖推開他的手,可渾身凍木了,使不上勁兒。
白盡澤近看他的唇角覆血,其餘泛白,抬指揉了幾下。餘羨收了下巴,避不開他的指頭,唇齒半開,輕聲喚他。
白盡澤『嗯』了一聲,化了狐氅裹在餘羨身上,再將人緊緊揉進胸口。
他停了好一會兒,問:「雪凰傷著哪了?疼不疼?」
「沒有傷,是靈梵的血。」餘羨動動肩,「白盡澤,咆哮的血沾不得。我沾了,別抱我...」
白盡澤不鬆手,抵在耳邊安慰:「無妨。」
餘羨放下心來,下巴杵他的肩,闔眼感受這股暖意裹著自己,悄悄抬手環住白盡澤的腰身。袍袂飄飄沾了他身上的血也不要鬆手。
餘羨收緊手臂,抱緊了才暖和,他問:「靈梵已被收服。白盡澤,這樣我算不算能獨當一面?」
「算,雪凰長大了。」
「那便好。」
兩人沒動,餘羨隱隱覺察白盡澤有些不同。他抱得這樣用力,讓被抱的人覺得此次見面歷經千難萬阻,過了千年萬年。
「白盡澤,我在棺中待了幾日?」餘羨縮回下巴,偏頭窺看白盡澤的臉,不小心便看到一顆晶瑩水珠滑下來。
雪在白盡澤睫上融化了。
「三日有沒有?棺中日子過得快,我不是故意的,白盡澤,我找不到你了。」
「沒有三日。」白盡澤握住他的手腕,指腹輕輕點在清透的脈搏上,片刻揉了揉,似是鬆了一口氣。他褪下餘羨沾血的素衫,僅用狐氅裹著抱起人往回走。
白盡澤低首,手臂往上一抬,看得更清楚了,道:「雪凰,是我不好。好在,是找到了。」
「你在找我,我知道。」餘羨仰頭就是他的臉,耳尖激得紅了一片,偏頭躲開白盡澤的目光,抵著他的胸口悄聲呼吸,「我也該歷練。」
「嗯。」
白盡澤一路將人抱到淞雪閣,沾濕帕子給他擦臉。餘羨蜷成一團,擦完臉就不讓他碰別處,閉目道:「我要沐浴。」
「好。」白盡澤一揮衣袖,浴桶立在閣內。
餘羨翻身起來,大步跨進浴桶,將半濕的狐氅拋到地上。他背對著白盡澤,把渾身的腥臭浸入水中,留一顆發燙的腦袋。
「我會不會變得很奇怪?」餘羨問。
上次沾了狍鴞的血,只是一點點,他便像變了一個人,現在沾了滿身,實在不知會如何。
他一邊問,腦袋往水下沒。白盡澤將人撈起來一些,不疾不徐道:「我在就不會。」
「你在才會。」餘羨背貼浴桶壁,離他遠了些,抬手揉一把泡熱的面頰。
白盡澤笑他,沒說別的什麼。撈著胳膊將他的身子上上下下檢查一番,確認內外皆無傷才肯放心。
「白盡澤!」餘羨羞紅面,推了一捧水在他身上,背過身去了。
「好了,看看傷沒傷。」白盡澤擦淨衣上的水,嘴裡卻還笑:「沒傷就好。你若肯自己開口,哪還需我親自檢查。」
餘羨不接他的話,水下的手在打架。
「白盡澤,我自小身子不好和丟了元神有關嗎?」他忽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