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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縹緲主人的好友,如今劍閣的階下囚——九幽君。
第138章
人跟妖殺起來其實並沒有什麼兩樣。
自從於觀真來了劍閣之後,崔嵬終於又再度拿起藏鋒刀,對他來講,大多事物都只剩下有用跟無用的區別,而藏鋒刀能保護他的道侶,是有用之物。
崔嵬擦得很認真,在每個殘留的熱意折磨到他睡不著的夜晚,都會悄無聲息地起來,就著寒冷的萬兵池細細擦拭著藏鋒刀。
火毒已經消散,剩下癒合,然後就是肌肉記住了疼痛。
新生的皮肉偶爾還會重複著之前被焚毀時的熱意,感覺既虛幻又真實,有時候於觀真會起來坐在他身邊,兩人慢慢地談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直到有日崔嵬忽然談起了死亡。
善惡正邪之間總避不開「殺戮」這個字眼,或是為名,或是為利,或是為了正義,甚至於還有人就是喜歡殺戮那一瞬間帶來的刺激感。
這樣的人,崔嵬殺過不少,他並不畏懼殺戮,更不痛恨死亡,死亡是人的必經之路,是阻止事態變化的一種方法,同樣是新生的起點。人與妖有千千萬萬種不同,好人、壞人、善妖、惡怪,他們殺起來都沒有什麼差別,肚腹脆弱,白骨堅硬,跳動的心臟都是一模一樣。
談起這些事的時候,崔嵬總是有點兒像傳說里的神明,摒棄作為人的喜怒哀樂,這個模樣的崔嵬曾讓於觀真很喜歡,只是現在就沒那麼喜歡了。
然後崔嵬提到了九幽君。
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殺戮是唯一破局的方法,再高的修為,總歸沒有完全超凡脫俗,仍舊被肉身所困。無論一個惡人多麼陰險狡猾,聰明無雙,只要心臟停止跳動,鼻下再無呼吸,就連大腦也無法再變通,那麼他能夠帶來的一切災厄都將終止於此。
可九幽君恰恰相反,他的死亡才是災厄的開始。
崔嵬可以殺他,卻又不能殺他。
說這句話的時候,崔嵬的臉色非常平淡,池中的月光倒映在那雙眼睛之中,既沒有仁慈,也沒有惡意。
他只是說出事實。
在見到九幽君之前,於觀真其實並沒有對這句話有很深的概念,直到他走進了浮冰所張開的結界之中。
洶湧的熱氣撲面而來,浮冰與陣法已被血污徹底灑滿,整個冰獄都流淌著粘稠的血水,於觀真的臉上沁出汗,他怔怔站在原地,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走進去。
血水沸騰著,地上是燒紅的火焰,是被融化的鐵水,黏稠的,柔軟的,如同血紅色的水銀在流動,偶爾冒出氣泡,熱得眾人幾乎以為自己是到了火山的熔心處看著岩漿噴涌,而不是在水底下的冰獄之中。
這地方外面極寒,裡面極炎,凡人倘若路過,恐怕頃刻之間不是結成一座冰雕,就是被炙烤成飛灰。
九幽君正坐在一塊浮冰上,他已經完全脫困了,只是左臂付出一條極長的代價,血早已止住,傷口結痂後就被布條纏了起來。
布料上沒有血,只有點燒焦的痕跡,還帶著寒意,這種寒意同樣記在骨髓之中,他被困了數年,這記憶比崔嵬剛得到的傷更刻骨銘心。
九幽君的身軀是一片被戰火燃燒的焦土,任何試圖毀滅他或是臣服於他的人,都將被捲入萬劫不復。
只有一位神女曾來到此地,不曾化作無名的屍骸,她在九幽君的心臟上種下相思樹,用清泉澆灌,等待著潔淨美麗的金花銀果生長出來,令這片貧瘠而荒蕪的焦土重新恢復生機。
無數人勸過她,她卻不厭其煩地等待著,毫無動搖。
直到這棵枝繁葉茂的相思樹上長出無數頭顱與屍骸;直到所踩踏的泥土裡翻湧出腥臭的血水玷污她的裙擺,直到她發現這片焦土從來就不曾活過。
於是神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甚至將親手種植下的相思樹都付之一炬。
九幽君當然在想赤霞女,來到這座冰獄裡開始,他沒有一日不想赤霞女,只是她再也沒有來過,即便是在夢裡,就如同世間從不曾有過這樣一個人。
所以他現在還沒有走,哪怕也許他很快就再走不了了。
「我還以為你會跟丑叔一起來。」九幽君並沒有抬頭,他知道來了幾個人,對縹緲主人的背叛置若罔聞,看起來毫無反應,而是耐心地處理著左臂的傷勢,「不過現在看來,你選了其他人。」
莫離愁還是第一次見到九幽君,他當然聽說過這個人的名頭,只是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看到他。
冰獄裡過於炎熱,陸常月湊到旁近烤了烤暖,他只畏寒,並不怕熱,順道阻撓下打算出聲的應九湘與長寧子。
畢竟中毒的是縹緲主人的徒弟,他們充其量算是外人。
於觀真簡潔道:「丑奴死了。」
「哦?」這個話題終於挑起了九幽君的興趣,他站起身來,走入血水之中,慢慢來到了於觀真的面前,頗為認真地看了眼崔嵬,「是怎麼死的?他殺的?」
於觀真倒也渾然不懼:「他給我的徒弟下了毒,我乾脆反客為主,打算拿他威脅你,他自絕而死。」
這並不是撒謊,更不是為了糊弄其他二宗,是事實,丑奴來到劍閣沒多久就自殺了。
應九湘本擔心於觀真與九幽君是同夥,可是聽他們兩人之間的對話,不由得稍稍鬆了一口氣,暗道:「我跟長寧子來得實在很對,要是繼續這麼聊下去,我們三人缺一不可,得聯手阻止九幽君把縹緲主人打死,或者縹緲主人把九幽君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