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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覺始仍不放棄,坐在巫月明的身旁給她把脈,聲音繃得極緊,幾乎擰成一條弦:「無可奈何?怎麼會是無可奈何呢?她只是心裡得了病,作為大夫,當然要給她治好。」
於觀真嘆氣道:「為什麼不放棄呢?她的傷已經好了,是自己不願意醒來。她要是不想治好,你再努力也無用。」
「我知道,我知道也許無用,這句話不知道多少人問過我,多少人與我說過,很多人甚至說我此舉荒謬。」方覺始咬牙道,「可我……我偏不信。」
「我家中世代行醫,較為厲害的做過御醫,不怎麼厲害的就做個赤腳郎中。我有些許修仙的資質,曾因機緣遇到位老神仙,傳授了我一些修行的術法,會些神通,與祖傳的醫術結合起來,二十歲那年就出了名,還以為天下什麼疑難雜症都由我藥到病除,於是天南地北去找怪症。」
方覺始抬頭看了看於觀真,很快苦笑起來:「我入世後遇到過許多病人,他們並非是想死,只是活不了,看大夫的錢,抓藥的錢,生病又耽誤了做工,他們得的病無論大小,都煎熬無比。我那時才覺得人力有窮盡,大夫再如何厲害,能治好他們的病,卻治不好他們的命。」
「我原以為心病這是窮人獨有的,後來卻發現縱然不窮的人,心中也有無限酸楚痛苦,極容易鬱鬱而終。」方覺始深深嘆了口氣道,「這病症實在匪夷所思,令我悶悶不樂。」
「後來崔嵬對我說,這世上的病尋找其因,就能找出方子。」方覺始將巫月明的手重新放回到被窩裡頭去,用絹布擦了擦她的額頭,又用水潤潤她的嘴唇,「縱然是看不起大夫,吃不起藥的窮病,也有得治,只是難治,需得一味太平盛世,一味賢明國君,忠臣良將中和調理,養命養性,方可藥到病除。」
「既然這樣的大病都有方子,我又何必輕言氣餒。於是自那以後,我就開始鑽研心病。」
這話確是崔嵬的風格。於觀真略微有些出神,很快就微微笑起來緩和氣氛:「君臣佐使之道,竟可這麼用嗎?」
「有何不可。」方覺始莞爾道,「我知曉你不明白,你本就不是這樣的人,快意恩仇,殺伐果決,那些固然是很瀟灑,很動聽,茶樓的說書人也愛說這些事,聽著十分盪氣迴腸,爽快豪情。要是換成說大夫為了救一個人的命,採藥草,查古籍,試藥,這病人其實還不領情,那就聽起來婆婆媽媽,不太爽利了。」
於觀真看向窗外,頓了頓,緩緩道:「不會……這樣很好,聽起來也很好。」
我正是因為這份仁心受惠。於觀真很清楚自己並不是這樣的人,並非是狡辯,而是社會環境就教導他明哲保身,也許在很小的時候,他還會想著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可隨著年紀上去,他愈發明白善良的成本到底多高,自然就顯得更為冷漠起來。
然而這只是一種自保,說到底,不過是他無能去改變什麼,同樣也習慣不再去改變任何事,使得他並沒有更墮落,可同樣也與高尚無關。
「是麼?」方覺始有些訝異聽到這個回答,他鬆快了些,「世上的病皆有原因,就連心病也是相同,比起窮病來,我想心病要好治得多。只是真治起來卻是大大為難了,縱然再怎麼神通廣大,也難以窺探人心萬一。我為此特意去請教過玄智大師,他給我說一堆有的沒的大道理,實無用處;後來又去問玄素子前輩,他卻與我說,即便是神佛,同樣無法左右人心。」
於觀真聽了,低聲道:「原來你那時去找玄素子前輩,是這個緣由。」
「是啊,其實我本十分挫敗,後來轉念一想,他人做不到,未必等同我也做不到。就如同其他的病症出現時一般,也許我眼下沒辦法治好巫姑娘,可我努力嘗試,便多少有些經驗。」方覺始淡淡道,「說不準往後遇到其他的巫姑娘,便能將她救下。倘若就此放棄,往後我見著百個千個巫姑娘,仍是如今日一般不知所措,那我一個都救不下來。」
「更何況,若我不努力到最後一刻,怎知自己是不是真的救不了她。」
於觀真輕輕舒了口氣,一時間說不出什麼話,半晌才道:「你想得很清楚明白,是我說得冒昧了。」
方覺始搖搖頭,沒有應這句話,而是生硬地轉開了話題:「其實我很明白,我對巫姑娘使用織夢術,在她心中大概是與你差不了許多的。」他轉過頭看向於觀真,露出少見的正經來,「她答應我的要求,正如在你門下時一樣,只是為了償還恩情罷了。」
於觀真聞言微微變色:「你說什麼?」
「你果然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方覺始神情複雜,很快就嘆息起來,「你失憶這麼多日,難道不想知道自己曾是什麼樣的人嗎?」
於觀真聽出言下之意,雙手環胸道:「你之前說要我幫忙,就是這個意思?」
「本來……我只是想讓你與她談談,沒想到今日她就不再醒來。」方覺始輕聲道,「織夢術固然強橫,可畢竟此術我才練習不久,要是蠻幹胡來,怕要損害巫姑娘的精神,她本就疲憊不堪,又沉於夢境多日。因此我想請你入夢,既可從巫姑娘的記憶里找到些許蛛絲馬跡,巫姑娘的情況說不準也能借你有所變化。」
性毒未必不可解毒,方覺始深諳醫道,知曉自己編織的美夢全無用處,便應當試試以毒攻毒的法子,下一味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