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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於觀真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越盈缺吸引走了,同樣的話在不同的人耳朵里能得到不同的信息,他固然也感慨越盈缺思想上的不同,不過更震撼於對方說話的藝術。
俗話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小說里江湖總是難以與朝廷兼容,很大程度就是因為江湖本就是刀口舔血,輕利重義,他們的規則就是正邪善惡是非。而修仙者行走天下,本質上其實是有些接近江湖人的,都不受律法管束,不能說是誰對誰錯,只能說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
越盈缺要做城主,必然要遵循法度,可是她身為女子,如今的律法絕不會支撐她做這個城主。
這本是一個劣勢,越盈缺卻巧妙地將它化作自己的優勢,王法之外尚存公理正義,這是三宗的立場,而越盈缺借王法不允許女子做官這一點巧妙地進入了這個立場。
「有意思。」於觀真輕笑起來,他原本只是覺得越盈缺是個很聰明的女人而已,然而到現在為止,他發現這個女人不單單聰明,還非常獨特,「你還記不記得耍了我們一遭的沈秀娥?」
崔嵬柔聲道:「記得。」
「我們怎麼總是遇到這樣厲害的女人呢。」於觀真忍不住搖搖頭,感慨起來,「藍家二少爺與白城主真是有福氣的人。」
柔順、溫柔、順從的女人的確很好,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猶如枝頭花,釵頭鳳,金貴大方,優雅得體,然而這是無法長久的,正如花期短暫,首飾換新,遲早有一日會被丟棄。
攀附大樹的藤蔓為了汲取營養,它真真切切地活著,即便離開大樹,也可以搭在架子甚至牆壁上繼續頑強地生長下去。
在這被打壓控制的時代里,除非有資質修仙,否則大多數女人都沒有出頭的機會,可沈秀娥與越盈缺卻在這種壓抑的情況下展現出蓬勃的生命力來,打破這頑固的窠臼,不斷地往上生長著。
白城主沒有理由不愛她。
也許有些男人會恐懼甚至害怕這種女人,然而於觀真心中只有欣賞與讚嘆。
崔嵬只是用一種溫柔而平靜的語調說道:「因為你同樣厲害。」
於觀真眨了眨眼,微微仰起頭,他帶著點笑,像個準備惡作劇的頑童:「也許是因為我同樣有福氣。」
崔嵬啞然失笑,搖搖頭道:「只可惜他們都似曇花一現,你可要努力活得長一些。」
於觀真沒想到崔嵬會跟自己說這樣的俏皮話,一口氣嗆住,當即咳嗽起來:「你這樣,是不是對死者不太敬重啊。」
崔嵬只是望著他,大概意思是本來是他挑起這個話題的。
「好了,不說這個。」於觀真想要掩飾尷尬,立刻伸手摸了一個橘子開始剝皮,轉移話題,「莫離愁既然與你說那些話,想來他的木頭腦袋終於靈光一回,是想通了?」
崔嵬點了點頭,接過於觀真遞來的半個橘子,上頭連雪白色的絲絡都已盡數除去,他吃了一瓣,只覺得汁水酸甜,便又添了一瓣入口,等吃完才作答:「嗯,他沒有明說,不過我瞧得出來,他是很欽佩越姑娘的。」
於觀真見他喜歡,乾脆把自己的半個也給了他。
其實越盈缺跟莫離愁的痛苦並不相同,前者是被時代所束縛,而後者半生都試圖解救那個被困在當初滅門慘案里的孩子,他的痛苦太私密,太自我,是一條個人的枷鎖。
並非是越盈缺的痛苦打敗了莫離愁。
而是莫離愁終於打敗了自己的痛苦。
雖說不是自家的孩子,但畢竟處了這麼久,多少也算是有些感情了,難怪那孩子蹲在屋頂思考人生,原來是真的在思考人生。
日行一善果然是有好處的。
於觀真給自己吃就不太講究了,直接端著橘皮將橘子一瓣揪出來塞進嘴裡:「你就是來與我分享這個消息的?」
「嗯。」崔嵬輕聲道,「我想,你知道這件事,應當也會與我一樣高興。」
於觀真的手一下子頓下了,他仔細地凝視著崔嵬,好半晌才道:「你為什麼還願意這樣跟我說話?」
崔嵬只是靜靜看著他:「因我甘之如飴。」
第167章
這句話在之前也曾聽到過。
那時候於觀真甚至為此感到怦然心動,然而此刻他卻覺得心中湧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
這感覺就好像你很想得到一樣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時,人的腦海里湧現更多的其實是占有這種美好,想要千方百計,甚至不擇手段地去奪取。一旦擁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這種占有反而化為了疼惜。
在與未東明同行的這段時間裡,於觀真經常會在各種各樣的時刻里想到要是崔嵬在這裡就好了,可是當崔嵬真的站在這裡的時候,他卻又希望對方最好不要跟自己扯上一點關係。
崔嵬不該是這種……等著別人來決定他的悲喜的人。
哪怕這個人是於觀真也不行。
他身體裡好的那一半珍視、憐愛、呵護著崔嵬;可是壞的那一半又突然開始警覺地惡意揣測這種寬容體恤是否來自於毫不在意。
這種感覺很奇怪,於觀真並不是不高興,正相反,他很欣喜,然而欣喜並無法令他忽略這種異常的行為。
他是很清楚自己骨子裡是有點瘋狂的,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漠視未東明的危害性,不會無視莫離愁的痛苦,不會放著平靜的生活不過,而去天南地北地搜尋令人膽寒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