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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嵬,我是一個已經死去多時的人了。」
崔嵬只是極為平靜地回答他:「你現在還活著。」
「我是還活著……」於觀真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怔怔道,「你不覺得塵艷郎很可笑嗎?他為了靈煜,不知道掌控摧毀了多少人,到最後竟選擇就這樣灑脫地去死了。」
於觀真感覺到疲憊,憤怒,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厭倦感,好似一個人奮力去踹一扇鎖死的門,卻一下子撲了個空,發現那門非但沒鎖,連門後也沒有任何東西一般空落落的。他花費那麼多心思,耗去那麼多精力,做過無數的準備,歷經許多磨難,到頭來居然得到這樣的答案。
他的確不是自願來到這個世界的,卻也沒有人刻意要挾。
這是一場徒勞的追尋。
「一個人連自己都不愛惜,更何況是他人。」崔嵬輕聲嘆息道,「他的結局不足為奇,你就是為此悶悶不樂嗎?」
於觀真搖頭,仔細想了想,卻是怎麼都說不出自己的心思,只好苦笑起來:「不,我只是……覺得自己浪費光陰。」
「原來如此。」崔嵬似懂了,他想了想,忽問道,「你覺得這是無用的麼?」
於觀真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崔嵬將他攥成拳的手握在手中,頗為溫柔地撫著,緩緩道:「你看窗外的花,它們也許有些會簪在婦人的發上;有些會凋零於水;有些落在塵埃里任人踐踏,化作春泥;雖知終要匆匆花謝,但你此刻看它如此盛烈地綻放,又會覺得毫無意義嗎?」
「這怎麼一樣。」於觀真並不買帳,低聲道,「這生死大事,我還沒想不開到這份上。」
崔嵬輕輕笑了聲,他笑得很淡,似是帶著月色的涼意,於觀真想仔細看看,卻被抱在懷中掙脫不開,只好聽著心臟的跳動聲,看見袖子滑落露出的一截肌膚,青色的血管潛伏在雪白的畫紙下,是一筆令人心安的墨痕。
於觀真下意識咬上去,留下個圓圓的齒痕,崔嵬吃了一驚,下意識鬆了手,他臉上的笑意還沒完完全全褪去,驚愕已擠上眉梢,最終又很快化為無可奈何。
「我自己也懂得這些道理。」於觀真有些心虛地看了眼那齒痕,他咬時沒留餘力,已微微泛起紅來,好在沒有出血,「你忘了,小石村時你想不開謝長源的事,還是我寬慰你的。」
他說完這句話又覺得自己說得不好,大道理人人會說,攤在自己頭上卻又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要是未東明在這裡,大概就要直接嘲笑他了。
好在崔嵬不是這麼無聊的人。
不過饒是如此,於觀真還是不由得看了一眼崔嵬,對方卻只是垂著臉道:「不錯,小石村之後,我想了很多次你說的那些話,一遍又一遍,為什麼師兄會選擇那樣的結局,甚至我想,倘若我當時沒有去,那他所救的人豈不是又要死在鬼霧之中,甚至……甚至是他自己的手裡。」
於觀真怔了怔,低聲問道:「那你想到什麼了嗎?」
「我回到劍閣之前,仍是沒有想通,師飛塵很是惱恨凡人,赤霞痛心無比。」崔嵬的聲音放輕了,「掌門師兄看出我的心思,就約我夜談,我便將這個問題告訴了他,哪知道他卻笑起來。」
於觀真莫名其妙:「這有什麼好笑的。」
「是啊,我也很納悶。」崔嵬笑了笑,「掌門師兄笑夠了,才對我說,你這不是來了嗎?」
於觀真並沒有說話。
「誰能知曉真正的結局呢,我想就連靈煜也不曾想過自己身隕萬人坑後,蜃龍女會為他禍亂世間;大師兄更不知道自己最終會被凡人背叛。」崔嵬慢慢撫開於觀真的拳頭,指尖描繪著那些被指甲刺後所留下的月牙痕跡,「正如你一樣沒有想過追尋至今,最後的答案竟是如此。」
「可是你這一路走來,並非徒勞無功啊。」
崔嵬很快收回手,柔聲道:「不錯,塵艷郎與你不過是神域所致的一場意外,可是幫沈秀娥找出真相的人是你,找出小石村過往的是你,在丹鳳城留下蹤影的人是你,認識王磊之的人是你,鬆口允許越盈缺掌控權力的人更是你,現在要為我介紹繡娘的人還是你。」
「你亦有你自己的旅程,怎會是無用?」
於觀真忽道:「掌門他,只說了那麼一句嗎?」
「當然不止,他說,大師兄在成為屍的時候,就已經等待著一個人來斬自己的腦袋。」崔嵬輕聲道,「來的人也許是我,也許不是我,可終究會來這麼一個人,如他一般為了世人而行善舉。」
「也許這個人連謝長源是誰都不知道,只將他當做一具無名的屍,青魔手下的倒霉鬼。」
於觀真輕聲道:「那也沒關係,這就是謝長源希望的。」
崔嵬很輕地「嗯」了一聲。
答案到底是什麼樣的,其實倒沒那麼重要,於觀真從來想得到的,只是一個答案而已,如今他的確得到了。
世人總是太過貪婪了,許多事因而才錯綜複雜起來,其實那都是一些很簡單很簡單的事,靈煜、謝長源、崔嵬,他們都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也無怨無悔地去做。這就如同一場人生的比賽,在旁人糾纏輸贏的時刻,他們享受著比賽最為本質的樂趣。
「其實你根本沒問陸常月吧。」於觀真忽然道,「你只是想給我留些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