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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嵬一時沒有了聲音,他臉上露出極複雜的表情,這讓於觀真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慈安寺里對方說出那些言論時的態度。可奇怪的是,崔嵬看起來既不是深受感動,更不是鄙夷嘲弄,反倒像是明白了什麼一般。
火紅色的晚霞在他翠綠的眼瞳里燃燒著,看起來如夢似幻,既真實,又不真實。
這會兒他們已經走到水邊了,白阿姐轉過頭去,不再跟他們繼續說那些苗族的神話故事,而是一下子跳上船,喊道:「快上來!」
方覺始被麻袋悶壞了,不願意待在船裡頭,跑到船頭去跟白阿姐說話,倒是於觀真與崔嵬躲進了船艙里,聽著船頭兩人嘰嘰喳喳,聲音如同隔著霧般,模糊聽見是方覺始在調侃大巫祝的本事,總算都放鬆下來。
這樣的距離,只要壓低聲音說話,方覺始或許能聽見他們說話,白阿姐恐怕是不太容易的,哪怕是被發現了,她聽不清內容,隨口糊弄下就是了。
於觀真緩了口氣,他伸手撫了撫自己的喉嚨,慢慢道:「想來做啞巴也不是這麼容易的,真是悶壞我了。」
「委屈你了。」船艙里擺著張固定好的小桌,角落裡還有幾壇美酒,苗疆人性烈,船上不飲水只飲酒,崔嵬倒了兩碗酒後開口道,「想來你一路上都聽得清清楚楚,自然不需要我贅言了。」
「……」於觀真本來就沒想自己能瞞過崔嵬,可破綻露得這麼快,還是出乎意料,他接過酒時,忍不住挑眉道,「我哪裡漏了餡?」
「你戲弄方覺始時。」崔嵬啜飲一口酒,大概是太烈了,他皺起眉頭道,「你已經告訴我,你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麼了。」
確實,聽不懂的話,如何回應……
於觀真愣了愣,都沒想到自己竟是在這裡露出了馬腳,這樣一路遇到大巫祝、槐庚等人,他都快把自己的設定給忘記了,於是苦笑起來:「還好白阿姐反應沒有你快,不過我想她估計很快就能回過神來了。」
他們倆才沒說完多久,剛喝了一口酒,白阿姐猛然將頭鑽進來,大驚小怪道:「哎呀呀,要不是方大傻蛋跟我說,我還沒發現,大巫祝先叫你聽懂我們的話,再治你的啞巴嗎?」
方覺始在她身後不滿道:「我是傻蛋,那什麼都沒看出來的你是什麼?」
崔嵬萬萬沒想到她居然連理由都給於觀真編好了,於是說道:「想來的確是這樣,定然是大巫祝的功勞。」
他撒起謊來,連眼皮都不動,幾乎像是在講述真理。
這實在叫於觀真刮目相看。
白阿姐高興了,她擰腰轉身,面有得色地對方覺始道:「聽見了沒有!方傻蛋,你崔家阿哥都說了,大巫祝才見了他一面,他就能聽懂咱們說話了。」
方覺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我的天啊,虧之前我當你是個厲害角色,原來你這樣天真。」
白阿姐奇怪道:「你笑什麼,有什麼不對!大巫祝本就什麼都做得到,這有什麼稀奇的,你們中原人不行,你就當我們苗疆也不行嗎?」
於是方覺始的笑終於停下來了,他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姑娘,似是完全沒料到她對於大巫祝的迷信到了這樣的地步,不由得結巴起來:「你真相信崔嵬說的話啊?」
「他說得又沒錯,我為什麼不能相信。」白阿姐懷疑地看著他,「難道你們剛剛撒謊騙了我什麼?」
方覺始一時無語,他認命地搖著擼:「沒什麼,我們來聊聊你的那位大巫祝到底有多本事吧。」
「這怎麼說得完呢!」
等到白阿姐出去了,於觀真才再開口,揶揄道:「崔家阿哥?」
崔嵬看了他一眼,倒是面不改色:「其實你年長於我,不過既要如此稱呼,我便占這個便宜就是了。於家阿弟。」
於觀真差點嗆死在酒里,他咳嗽了半天,端起酒碗來掩住緋紅的半張臉,只剩下一雙多情的眼睛望著崔嵬:「你竟也會說笑?」
「難道我與你說得少了。」
崔嵬又添了一碗,他喝酒很快,一口下去就見了底,也許是碗也薄。
於觀真低頭笑起來,他以前絕不會這麼跟崔嵬說話,不過今時不同往日,言行自然膽大許多:「確實講得不多,不過以後可以多講些,讓我慢慢習慣。」
崔嵬低頭看著酒液里晃蕩出自己的面容,手指稍稍用了點力氣,他在樹網裡醒來的時候,覺得身邊很溫暖,不知怎的,就知道是於觀真在身邊。
畢竟方覺始是絕不敢靠自己這麼近的。
那時候崔嵬心中涌動的是難以說明的情緒,他渴望這種寂靜被一瞬間徹底粉碎,又期盼著這種寧靜長久下去,他懷著莫名的期待,等待對方指引著未來的道路。那一刻他想了許許多多的事,修仙的坎坷,最後一道關卡的艱難,還有玄素子前輩的指點……
直到一個吻蜻蜓點水地落上來,將火焰潛入皮膚,在四肢百骸里連成一線燒起來。
他聞到了合歡花與後辛草混在一起的幽香,心裡又涼快了。
本不該這樣燙,也不該這樣涼快,更不該為這樣的話笑。
這是人的情感,本當剔除、放下、視若無睹,正如湖面不興半點波瀾,崔嵬努力說服自己,可他壓不住心裡的驚訝跟慌張。
於觀真不知道崔嵬有沒有聽出其中調情的意味,總之過了會兒,對方只是將酒飲下,緩緩說了句:「看機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