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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赤霞女了。
「你既不願意多說,我也不勉強,如今只能將你交給赤霞女任憑處置,想來你如此聽話,定然絕無異議。」
莫離愁道:「這是自然。」
人命關天,事情緊急,於觀真顧不得天色已晚,只好去敲赤霞女的房門,對方大概已經睡下,好陣子才見屋內火光亮起,赤霞女問道:「於道友深夜來訪,敢問有何要事?」
縱然於觀真臉皮再厚,也說不出大半夜我把你叫醒是為了跟你討論討論我徒弟把你門下弟子殺了的話來,他咳嗽了兩聲道:「有事相商。」
「請稍等。」赤霞女倒是好脾氣,縱然莫名其妙,可仍然著衣起身,「我這就來。」
其實這麼大晚上的,天氣又冷,就是赤霞女讓於觀真等上半小時,他也不敢多說什麼,結果她說得稍待的確只讓人等了幾分鐘,房門打開時於觀真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這就是修仙之人的效率嗎?於觀真不禁熱淚盈眶,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事,淚水只好往肚子裡流。
這人並不是於觀真所殺,徒弟也不算於觀真教出,這個黑鍋卻是實打實的要他來背,其他旁余之事倒沒有什麼,他心中唯獨煩惱莫離愁所隱瞞的事。
莫離愁無緣無故殺了一個劍閣弟子,又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到底是吃准自己不敢動手,還是別有用意。
最令於觀真焦慮不安的是,倘若縹緲主人的確藏身在某個地方,按照此人的性格,必然會挑選能夠掌控全局的所在,這幾個徒弟都有可能成為他的耳目。如今厭瓊玉身在苗疆,巫月明病入膏肓,白鶴生叛逃在外,若真要挑選,葉培風與莫離愁最為可疑。
莫離愁如此湊巧地在此刻出了一樁意外,由不得於觀真不多想,尤其是從利益跟結果上來看,他殺這個人根本毫無意義。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行為,起碼莫離愁看起來還沒瘋癲到這種程度。
……
莫離愁正靜靜跪著,等待自己未知的命運。
草叢裡倏然傳出簌簌之聲,葉培風探出頭來,口中哨音響動,擬作動物聲響,喚起他人的注意來:「嘖嘖,瞧瞧你的可憐樣,莫小四,你要不要我幫你求求情?」
「你那裡處理好了?」莫離愁聞聲才動,稍稍直起身來,卻並沒轉頭看他。
葉培風得意道:「那是當然,雖說事發突然,但我是誰,自然處理得乾乾淨淨,飽管一點事兒都沒有,只不過你消息來得突兀,算欠我一個大大的人情。嗯……就罰你包了我往後十年的酒。」
莫離愁不由得微微一笑道:「好啊,就請你喝十年的酒,我屋中的劍匣里藏了些積蓄,你儘管拿去吧,想來還能加些下酒菜。」
「……這樣大方。」葉培風聽出言下之意,臉色漸漸轉為嚴肅,口中仍不大正經,「只是說好請我,要是我卷了你的錢財去喝酒,那不還是我的錢財,怎麼算得上請,更談不上占你的便宜了。哎呀呀,小四現在都學壞了,居然跟我耍這樣的心眼。」
一柄有了自己心思的利刃,主人再喜愛,也會擔憂割到手,莫離愁平靜道:「葉培風,師尊已然起疑,我時日無多了。」
葉培風低聲道:「小四,你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那日……我也這樣問過自己。」莫離愁嘴唇微顫,最終只答他,「仍是沒有任何答案。」
葉培風嘆了口氣:「師尊既願意救三師妹,也許會饒過你這一遭。」這話說來,他自己其實也不大信,半晌後才道,「小四,你要是死了,我會替你收屍;要是師尊有別的安排……你也莫怪我不管不顧了。」
莫離愁道:「你有此心,倒叫人毛骨悚然。」
「哈,你如今總算變得會開玩笑了,那我生出些許良心來又有什麼奇怪。」葉培風言語之中倒無什麼笑意,只剩下濃濃酸澀,他時刻注意四周,聽見遠處於觀真與赤霞女的響動,立刻沒了影蹤,枯草衰葉一時搖擺,猶如風過傾倒。
葉培風才走不多時,赤霞女與於觀真已出現在小路盡頭,他二人影子拉得極長,在月光下猶如索命的黑白無常。
莫離愁卻覺得自己似乎跪過極漫長的時光,眼前一片模糊,傷口被冰封的並不止眼前的屍體,還有他自己的傷勢,只是如今還不能暴露。他向來骨頭極硬,意志力又堅定,在一眾徒弟之中,縹緲主人從來不用蠱蟲毒藥折磨他,畢竟折磨啞巴總歸是件無趣的事。
只是這種性格,自然有別的法子可以取樂消遣。
莫離愁有時候都不清楚自己如此耐痛,究竟是來自於強悍的忍耐力,還是早已習慣更痛苦的折磨,從而忽略這種痛楚。
這讓莫離愁又想起了許多年前的事,那人逆著光向自己走來。
那人說了什麼,早已忘了,小小的莫離愁只是桀驁地仰著臉,心中仍是仇恨的火焰,對方將他的淚水拂去,並未責怪他的恨意,而是留下一聲悲憫似的嘆息。
後來莫離愁離開劍閣,拜入縹緲峰,師尊確實給予了他地位、武力、財富、復仇的機會,同樣也奪走他的尊嚴、自我跟其他無關緊要的一切。
只不過那時莫離愁還沒意識到:獻上一切,遠比自己所想像得更沉重。
第113章
劍閣的刑罰堂設在水下。
藏匿於碧波如鏡的湖面之中,刑堂的弟子往下而行,只見水中日月傾倒,清澈水色慢慢變作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