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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觀真手忙腳亂地趕緊將頭髮拆散開來,咬牙切齒道:「你難道不覺得大辮子有損我的男子氣概嗎?」
崔嵬顯然是覺得的,只是能力有限,眼神頓時游移起來:「噢……」
萬萬沒想到悲慘的事還不止這一件,昨日下雨的潮氣尚附在頭髮里,又被編了一晚上的大辮子,頭髮才被於觀真打散,立刻顯得捲曲起來。
於觀真頓感人生無望,想到自己居然跟崔嵬一起聯手糟蹋人家正主的一頭秀髮,蒼天憐見,多少紅塵男女都還在脫髮的悲傷里掙扎,他們倆居然如此辣手摧發,頓感意興闌珊:「行吧,往好處想,省了筆燙大波浪的錢。」
崔嵬虛心好學,不恥下問:「敢問大波浪乃何物?」
於觀真正要說明,注意力卻被地上包著葉子的瓜果奪去,這裡面的果子他大半都認不出來,不過看得出來被清洗得很乾淨,不禁猶疑地看著崔嵬:「你一大早去哪裡找了這麼多吃的回來?能吃嗎?」
「能吃。」崔嵬乾巴巴道。
於觀真過來隨手拿了個像蘋果的紅果吃,看起來像,吃起來也像,只不過個頭像較大的櫻桃,他還沒見過這么小的蘋果,吃起來沙沙甜甜的,不脆,反而有點糯。
崔嵬欲言又止,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於觀真吃個半飽後心頭的怒氣漸消了,無奈道:「不管怎麼說,還是多謝你幫忙了。」
崔嵬「嗯」了一聲,也有點窘迫:「我沒有……幫別人梳過頭髮,還以為都一樣的。」
於觀真略顯哀怨:「你現在知道不一樣了。」
他頭髮既長又濃密,烏鬢似雲,這會兒微微捲曲起來,顯得發量更為蓬鬆驚人,像是只受了驚的長毛貓,叫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摸。
崔嵬心道:「若將於觀真比作狸奴,恐怕尋常的鹽跟魚是入不了眼的。」
托辮子事件鬧出的烏龍之福,兩人的關係瞬間拉近了不少,一路上總算能聊點新鮮有趣的事了。
崔嵬這人看著像個鋸嘴的葫蘆,實際上相當博學多識,山上的花草樹木品種繁多,叫人看得眼花繚亂,他居然都能說出個名堂來,活像他們是來踏青寫植物圖鑑的一樣。
只是山道苦悶,能提點興趣的只有美景,否則就真沒什麼消遣了。
除此之外,崔嵬居然沒走錯過一條路,半夜尋落腳點也是一找一個準。
於觀真面上不顯露,心裡卻對他這人非常欽佩,通過幾日來的旁敲側擊,也慢慢總結出了崔嵬的雷區所在。
崔嵬不喜歡別人問他怎麼認得路,也不喜歡荒郊野外供奉的野神,不過言談之中似乎對山精野怪並沒有什麼厭惡之情,按照之前藍府與小石村的表現來看,他並不是除魔衛道到近乎瘋魔的那種人,估計是另有隱情。
而且還有個怪處,於觀真每天清晨醒來,崔嵬總是早早找好了水果,也不知道是從哪裡摘的,問過幾次也被他插科打諢糊弄過去。
信息實在太少,於觀真不好推測,好在這些事情暫時看起來也沒什麼大麻煩,就再沒多提過。
兩人的腳力本就比尋常人快上許多,縱然如此,仍是在荒山野嶺里走了五天五夜,於觀真幾乎沒有了距離上的概念。等到第六日,崔嵬總算願意出山了,路上人煙漸密,聽著行人截然不同的口音,於觀真才模模糊糊意識到自己大概是跟著崔嵬到較遠的地方去了。
他們動身太早,此刻尚是拂曉,曙色初分染雲霞,鼻下嗅到的春風還微微帶著點沁人心脾的涼意。
城外的小攤自然剛剛開張,老闆正在忙活著燒水支攤,一路上零零碎碎的,既有茶攤、也有早點鋪子,於觀真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過熱食了,他望著那些熱乎乎的煙火氣,在料峭的春風之中一時挪不開腳。
崔嵬卻是目不斜視地走遠了,直到過城門時才發現自己丟了個人,當即轉回頭去。
「你在看什麼?」崔嵬循著於觀真的目光看去,見只是家平凡無奇的小飯鋪,又很快收回眼來,這些小飯鋪離得遠,擺在大路邊,大多手藝尋常,只是掙趕路人與商隊的錢,他自然不會覺得於觀真是想到這樣的店裡吃飯,只當又是看到什麼好奇的東西,「你連庖廚之道都有興趣嗎?」
於觀真正思考著如何委婉地對崔嵬表達他們該為經濟增長獻出個人微不足道的一份薄力時,崔嵬很快又收回眼來,開了口:「我們早些進城吧,找個地方填飽肚子,然後我再去打聽打聽消息。我要找的人雖說三月會留在慈安寺里禮佛,但也難保有個意外。」
有好地方去,當然比吃路邊的沙土強。
於觀真立刻變心,將小飯鋪拋在腦後,對崔嵬嚴肅道:「走吧,我已看夠了。」
來時崔嵬只說慈安寺在丹陽城內,於觀真入城後才發現這是座水城,無數水路縱橫交錯,隔出民居與店家,風景與蘇杭有些相似,行人口音也較為綿軟,想來大概是在江南一帶。
按照崔大導遊的解釋,丹陽城東枕運河,北通大江,地勢如此,居住於此的人們也就習慣陸路與水路兩種方式,如果想完全飽覽城中風光,水陸兩路都得走一遍,否則都只能看到一半的丹陽風光。
這兒肉眼可見的比山陰縣繁華許多,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兩人又走了陣,路過栽種桃杏的河岸時,見許多年輕的船夫將船隻停在埠頭邊,挑著裝新鮮魚蝦的擔子跑上來,連鞋子都來不及穿,濕漉漉的腳板踩在青石板上,濺起又響又亮的水聲,惹來對岸浣衣女幾聲銀鈴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