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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啊,小玉姑娘。」方覺始忍不住道,他們已做好直接殺入老巢的準備,連船都擊沉了,免得叫苗疆人發現,現在知道己方隊友越有本事,自然就越好,「沒看出來你還有這一手。」
厭瓊玉扯了扯嘴角,幽幽道:「……如果可以,我寧願這一輩子都不要發現這樣的本事。」
她此話說來,大有深意,三人面面相覷,誰都摸不著頭緒,只好悶聲一通行走,終於來到了死生之間。
這條甬道,之前於觀真已經見過一遍,崔嵬與方覺始卻是第一次見到,尤其是厭瓊玉的鮮血滴落之後,這些後辛草幾乎相連成經絡,那鮮艷的紅色似人體潺潺的血液不斷涌動著、流淌著,變成陰冷而濕潤的暗河。
令人分辨不出腳底的濕軟到底是血肉,還是草葉的汁水。
之前於觀真一直被槐庚帶著行走,又把大部分精力分在了白阿姐身上,並沒有注意到死生之間的結構。如今跟著厭瓊玉行動,才發現它其實是有許許多多不同的分支組成的,有些是深淵峭壁,有些是山洞,大部分都是死路,要沒有人帶路,恐怕一生一世都困在其中。
方覺始忍不住道:「我聽說過此處,沒想到會是以逃犯的身份進來。」
「說來聽聽。」崔嵬打量著這詭異的山腹,緩緩道,「給你這個賣弄的機會。」
於觀真也有幾分好奇,就同時看向了方覺始。
這時眾人正貼著峭壁的邊緣行走,不慎跌落就是萬丈懸崖,縱然各個修為高深,仍在這幽暗的環境裡感覺到一點緊張,連厭瓊玉都回頭來看看他,嫣然笑道:「多嘴大夫,就聽聽你都知道些什麼東西,你要是說得不好,我再來糾正你。」
厭瓊玉到底年紀尚輕,本來刺殺大巫祝時決意將這痛苦的秘密一人獨吞,於是才能燃起滿腔毫無遲疑的孤勇,去做這件了不得的大事。可是如今活轉過來,被於觀真硬逼著吐露真相,其中固然有對師尊的恐懼,可難說沒有懷著幾分竊喜。
確定要交換情報後,厭瓊玉心中已將方覺始與崔嵬劃分到自己的同夥之中,自然放鬆輕快不少。
方覺始卻沒這麼高興,他的聲音於這空曠的山洞裡飄蕩著,猶如久絕的迴響,連同神態都變得嚴肅起來,背脊緊緊貼著石壁:「苗疆人相信一個人經歷磨難後就算是一次新生,當初我們所聽盤王與庚樹爺的故事,當盤王認庚樹做父親時,他就擺脫了自己過往的一切,變成一個剛剛誕生的孩子,於是洗除罪孽,清白地死去。」
「如此說來,豈不是行惡之後,只要重新認個爹就可以了。」於觀真辛辣地諷刺道,「這倒是大大方便。」
厭瓊玉本該生氣,可對師尊的敬畏占據上風,最終只是咬著唇怯怯反駁:「不是這樣的。」
「哦?」
方覺始搖搖頭,又道:「這不是為了脫罪,而是為了清白,更何況並不是任何人都有這樣的條件。你們或許不知道,待在大巫祝身邊的有位黑衣祭司就是生罪,他是後辛後人,生下來就帶罪的罪人,並非是本人獲罪,饒是如此,仍需大巫祝出面做主,才有重獲新生的機會。」
這……這事兒恐怕我比你更清楚。
於觀真心中暗笑。
崔嵬卻蹙眉道:「你怎麼會這麼清楚。」
方覺始乾笑了兩聲:「這嘛,你忘了我是因為什麼被抓的了?」
這位大夫恐怕不止跑去采後辛草,甚至連後辛後人的八卦都了解不少,深知內情的於觀真與崔嵬都有幾分無言以對,而厭瓊玉初來乍到,一時間與他們的頻道對不上,疑慮道:「嗯?苗疆為什麼抓你?因為你多嘴嗎?」
「這嘛……也算你對。」方覺始讚嘆道,「好姑娘,真聰明。」
厭瓊玉是個天真直率的性子,忍不住眉飛色舞起來,半點都不掩飾臉上的喜色,連連點頭道:「你這大夫愛說實話,我喜歡。」
三個大男人差點都笑出來。
「好吧,那到底與死生之間有什麼關係?」於觀真又問道,「姑且就當苗疆人認為人有許多次新生,所以呢?」
「所以我們現在走的這條路,按照中原話,其實叫輪迴路。」方覺始乾巴巴地說道,「你沒有發覺嗎,起點是長壽老者,中途是紅色血海,這條路之所以叫死生之間,就是因為它是衰亡與新生的交界點。」
去過終途的於觀真一聲不吭。
「傳說里,凡人是不能前往聖山的,每個前往聖山的人都會死去,只有走過死生之間的人才有資格獲得新生。於是那個舊的他們在山上死去,真正抵達神殿的是新生的自己,因為必須是純淨無暇,毫無罪孽的人才能在慶典之外時拜見大巫祝。」
「他們獻上的祭品,就是自己。」
這種風俗說來特殊,倒也不算非常特別,中原也有類似供奉神明的情況出現,只是不似苗疆這樣,這就好比各地過節的習慣不同。
比如過端午,丹陽城只吃粽子做香囊,而於觀真在現代時還要吃鹹鴨蛋,跟掛鴨蛋絡子。
「既是如此,怎麼會是有沒有資格,這位大巫祝豈不是十分慷慨,他賜予人們純淨,自己卻收下那些人過往的罪惡。」於觀真突發奇想,微微笑道,「誰人不曾撒過謊,誰人不曾做過錯事,這些要是能丟給大巫祝做祭品,這神殿豈不是真正意義上成了藏污納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