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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許多,崔嵬低頭喝了口茶,居然難能可貴地開口道:「這翁秀才又對你丈夫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他這話頗有歧義,於觀真聽得想笑又不能笑,臉上肌肉微微抽動,終究是忍下了。
沈秀娥怔怔地看著二少爺的鬼魂,好似想再多看幾眼,神思恍惚了一陣,輕聲道:「這世上最可怕的,倒不是明面上的仇人,是暗地裡準備捅你刀子的好朋友。翁秀才的人是下品,一身學問卻是不差,加上他有意討好,很快就與外子成了朋友,得了個免費的錢袋子,花錢如流水,外子愛他才情,只當是此人不羈疏狂,不曾在意。可他卻不知感激,甚至更生毒心。」
原無哀顯然家教甚好,臉色不悅道:「這等無禮放誕的荒唐人物,怎能與之結交,可見也是個愚鈍之人。」
讀書人啊。
於觀真倒沒什麼感覺,雖說兩者不能相提並論,不過他想當年盛唐時,杜詩聖跟著李詩仙找仙人、采仙草、煉仙丹的時候,杜詩聖由於粉絲濾鏡可能還不覺得有什麼,但是半路被拉進來的倒霉鬼高適肯定覺得他們三個里准有一個不正常。
文人的疏狂與浪漫,不拘一格之處,確實一時無法言明,遇到不錯的算人品爆發,遇到壞人就只能拜拜。
只不過這事兒又跟於觀真沒幹系,他也懶得開口,沒誠想倒是看起來最不近人情的崔嵬開口道:「恃才傲物者屢見不鮮,不必過於苛責。」
原無哀很聽他的話,頓時低頭慚愧道:「是弟子妄言。」
在兩人說話時,沈秀娥便沉默不語,除去禮數,也是不樂意聽旁人說愛郎半句不好,她見崔嵬開口,當下投去感激的目光,很快又開口道:「去年的雅集上請來了方老先生,他是前任尚書,雖已告老還鄉,但門生遍布天下,哪個敢在他面前失禮,那翁秀才也露出了獠牙。」
原無哀道:「二少爺就是因此病的?」
沈秀娥的神色略顯黯然:「不錯,他犯了忌諱,叫人攆出去,回來就大病一場,成了讀書人里的笑話,至於那翁秀才麼……呵,倒是大大出了風頭。」
其實於觀真聽到此處,已經確定休書必然與出軌這事兒無關,到底是什麼讓沈秀娥不願意說出口,卻還不太明白。假如她與二少爺是為了錢財吵起來了,二少爺含怒寫下休書,她大可大大方方說出來,根本沒必要遮遮掩掩。
藍景榮添嘴道:「哪止是大病一場,分明就是一病不起。爹的身體本就差,二弟在雅集的事叫他抬不起頭來,之後又被過了病氣,沒多久就去了。這小喪門星剛降世,就害了兩條命,要我說就該當場摔死!」
自然沒有人理會他,不過話已經說到此處了,沈秀娥竟欲言又止起來,她怔怔看著二少爺,眼中似乎流露出無限心事,只是能讀透的那個人再也不能做什麼了。不過他好歹站在這裡,有一點,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都比什麼都沒有了更好。
想來接下來她所要說出口的話,一定千難萬難,叫人到了此刻都沒辦法果決。
房內嬰兒忽然啼哭起來,沈秀娥便喚個丫鬟去哄,怎麼哄也不止,她只好到裡頭去把孩子抱出來,那孩子靠在母親胸懷裡,登時止住哭聲,卻不睡,只是咿咿呀呀地亂叫起來。
藍景榮連看也不願意多看,冷哼道:「這災星!」
沈秀娥本正臉對著丈夫的鬼魂,此刻抱著嬰兒卻換了個位置,坐到最遠的地方去了,崔嵬見她做派便已瞭然於心,將腰間一枚玉佩取下,壓在嬰兒襁褓上,淡淡道:「此玉雖非什麼寶物,但也可辟邪驅災,不受侵害。」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沈秀娥卻一下子心領神會,撲通一聲跪下來,垂淚道:「多謝仙長!」
於觀真暗暗嘆息,他望著沈秀娥的目光極是柔和,心道:母親啊母親,在孩子的面前,丈夫也要再退一位,沈秀娥自己不怕,卻怕孩子被鬼氣沾上。
如此看來,這崔嵬倒是心思縝密。
崔嵬倒嫌她矯情,皺眉道:「不必這些俗禮,你繼續說吧。」
巫月明聽得已然不耐煩,接嘴道:「你說了這麼多,全是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你丈夫到底為什麼要休了你,你卻全然沒提半句,可不要再故弄玄虛了!」
狄桐很是為沈秀娥打抱不平,憤憤道:「你就由著她多說幾句又怎樣。」
這女子伶牙俐齒,狄桐要是與她吵鬧恐要吃虧。原無哀心思一轉,當即出聲:「狄桐,師叔既發話,此處哪有我們說話的份,還不快住口!」
狄桐不知他是維護自己,噘著嘴悻悻然閉嘴。
巫月明怒目而視,對方看似在教訓同伴,實則是敲打她,臉色不由得陰沉下來。
「仙姑不要著急,我已說完了前因,這裡便要提到休書的事了。」沈秀娥抱著愛兒,從地上站起身來,悽然道,「我的生意做得不小,正巧盤下間藥鋪,那店主一道賣我顆百年老參,你說巧不巧,我前腳剛與外子提及此事,說要烹參湯給公公喝;後腳方員外的夫人就病重,要老參救命。」
於觀真輕聲道:「你為了愛郎心病,想來是將這顆老參送給了方員外。」
沈秀娥慘然一笑:「不錯,而公公他……第二日就去了。」
難怪,看藍老爺的樣子,這不貞的名頭到底是捕風捉影,強詞奪理;可要是說出來,這不孝的名頭夠沈秀娥喝一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