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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覺始興致勃勃的,看起來幾乎要從桌子上爬過去鑽到崔嵬的懷裡問他:「到底是什麼事?」
崔嵬毫不留情地將他的臉拍開,冷冰冰道:「食不言,吃飯。」
等到吵吵嚷嚷的一餐飯後,眾人取出鎮在冰水裡的瓜果剖開消食,崔嵬這才對於觀真道:「你放心,我答應過的事,永遠不會反悔。」
於觀真垂眸笑道:「那我自然是,什麼都不怕了。」
第62章
王磊之受情傷太重,沒過幾日就來請辭。
阿靈不知道其中糾葛,很是婉言相勸了兩句,之後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准了這事。正巧他們倆說話時,於觀真正在喝藥,聽見後就將自己的荷包解下給他,說是補償家用,只是王磊之也拒不肯收。
「你不用與我客氣,你當我是同情你、可憐你麼?」於觀真知道他心中有結,好言相勸道,「你到底照顧這麼多日藥草,算是救我半條性命,我不久就要離開丹陽,往後萍水相逢再無瓜葛,我要賣你什麼好,之前你家中用具被我打爛不少,就算鬧到官府去,也要照價賠償。你家中本就清貧,難道要為一時之氣故意為難自己嗎?」
他口齒伶俐,軟硬兼施,面子裡子都已然做足,縱然王磊之再不識抬舉,也不好不下這個台階,只好將那荷包接過手來,掂掂重量,並不墜手,心頭彆扭方才褪去些許。
王磊之悶聲低頭,與他們兩個人作個揖,只道:「多謝二位東家幾日照顧了。」
待他走後,阿靈方才支在門口詢問:「奇了,小魚乾,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么小石頭竟如此客氣起來。」
於觀真只好將事情重說一遍,阿靈聽了,倒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又去到鞦韆之上悶悶不樂起來。
「伯母,你怎麼了?」於觀真問她。
阿靈有幾分難過:「你們都要走了,往常熱熱鬧鬧的,我好開心,這會兒連小石頭都不來了,我心中不快活。」
這般寂寥滋味,於觀真才嘗過不久,頓時有幾分不是滋味,剛要開口寬慰,還不等他說話,就見著崔嵬從花下踱步而出,淡淡開口:「你不必在意,過段時日,她就將你我拋在腦後,只不過一時心傷,無須當真。」
他如此冷言冷語,全無半分體貼關懷,阿靈連鞦韆也不支了,她並著腿坐在上頭,低聲道:「你真就這麼恨我?」
「我不恨你。」崔嵬平靜道,「我只是了解你,正因如此我才明白,待你明日、後日看到什麼新的花樣,見到怎樣新的風光,剛高興起來時想到我今日的話,你就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了,這樣你就明白自己此時說的話是多麼殘忍。」
阿靈咬住下唇,居然無法反駁,很快就捂著面跑走了。
於觀真的神情有些複雜,他嘆了口氣道:「你這又是何必呢,即便對伯母說幾句好話,叫她稍稍開懷一些,不是大家都高興嗎?」
「高興?」崔嵬好似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話一般,他看向於觀真許久,很快又變得平靜下來,「因為你也全然不在意,對嗎?你本就將這些話當做謊言,你知道她絕不會因你的離去難過多久,於是也與她做這樣的虛與委蛇,好似這事是真的一樣,自己付出的是虛情假意,反倒指責當真的人無理取鬧。」
於觀真一時語塞,居然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半晌才道:「你一定要如此針鋒相對不成,為什麼偏要這樣子想,她說這些話,叫我知道有人掛念我,心中很安慰;縱然她以後快樂,我也替她高興。」
崔嵬站在月色之下,神情晦暗莫名,紫藤蘿被風吹拂起來,細碎繁茂的花朵在風中微微顫抖著,倒映在那雙翠色的眼瞳之中,柔化不了半分冰雪:「我不喜歡……」
於觀真看得有些痴,下意識問道:「什麼?」
「我不喜歡別人將我說得很重很重,心裡卻把我放得很輕很輕。」崔嵬對他說話,看上去既不是難過,也不是傷心,「我會當真。」
崔嵬少見展露出自身的脆弱與孤獨,於觀真望著他,只覺得說出這句話的崔嵬不知怎麼顯得可憐可愛起來,想要上前去安慰這個本該強大到無懈可擊的男人,又滿足於此刻的距離靜靜旁觀著,欣賞從那渾然天成的心竅里不慎流露出來的一絲痛楚。
他知曉,一旦自己如同尋常人一般上去關心崔嵬,照顧崔嵬,試圖給予同情跟憐惜,對方立刻又會變回高高在上的藏鋒客。
崔嵬並不在乎別人如何看待他,也並不是不知道如何與人溝通,這些話不過是他的所思所想……
「這是我與伯母的事。」於觀真覺得有趣,他仔仔細細地盯著崔嵬的神態,故意道,「你特意來說這句話,其實有些無禮的。」
崔嵬的神情很快就冷下來,他居然沒有發火,而是慢慢往後退了兩步,回到花藤架子下面去,容貌在那璀璨艷麗的綻放里變得模糊不清:「既是如此,是我多事了。」
於觀真簡直要笑出來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高興:「你在關心我。」
既不是出於大局,更不是出於諾言,而是如同尋常友人一般那樣的關切在意。
這次崔嵬沒有作答,沉默地站著,似是點了頭,又似乎沒有,很快就轉身離去了。
這讓於觀真想起了之前行船時看到了郊外一群孩子放風箏的場景,如果崔嵬也在其中,他一定是其中將風箏的線抓得最緊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