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頁
「你用不著偷襲我。」方覺始微微笑道,「我站得再遠,也打不過你,你既是想好心報答我,我又有什麼怕的。」
「你不怕我又撒謊?」
方覺始搖頭道:「騙我有什麼好處。」
「怎麼沒有好處,你要是出了事,崔大叔必然生氣,說不準還要懷疑師尊。」厭瓊玉聽他相信自己,十分高興地歡笑起來,只是故意嘴硬。
可她隨即不知想到什麼,身體又輕輕顫抖,顯然很是害怕,「只是師尊性子比我更可怕,我真冒犯了他,他定十倍百倍地來報復我。他說的那些話,我連想都沒有想過……如今想來,他往常只用蠱蟲折磨我,叫我知曉神血的苦楚,倒已是十分仁慈。」
方覺始見她神情有些恍惚,想到大巫祝一時興起竟將整個苗疆都壓在她身上,不由得輕聲嘆息:「玉姑娘,你還不曾告訴我如何治療失魂蠱。」
厭瓊玉這才回過神,她伸手碰了碰耳垂,不知道是下了什麼決心,大大的眼睛看向方覺始流露出愧疚的神態來:「好大夫,多謝你先還我東西。我想了又想,只怕這次還是要騙你了,我絕不能讓那個人活著,他要是不死,死的就成了罪窟的人。」
方覺始不由得變色:「玉姑娘,你剛剛答應過的……」
「是,我是答應過。」厭瓊玉有些為難,最終附在他耳邊悄悄道,「我不能告訴你失魂蠱的法子,可告訴你一個師尊的秘密,你千萬不可說出去,連崔大叔都不可說,師尊以後要是害你,興許能救你一命。」
少女的口唇在他耳邊微動,身子如風中擺柳般往後退去。
第96章
方覺始渾渾噩噩地站在原地,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又是如何回到屋子之中。
崔嵬與於觀真叫了他幾聲,他渾然不理,在廳中坐到了第二天雞啼。
那名蠱師並未如約而來,到了正午,他的死訊比風傳得更快。
方覺始聽說之後,身子轟然倒下去,竟一病不起。
起初崔嵬與於觀真都以為是厭瓊玉所為,可是修士不如凡人那樣會受病痛侵擾,最多是比試時受傷,便餵了幾粒靈丹妙藥,總不見好,又特意請人來看,體內更無蠱毒。
於觀真送蠱醫出去後,略有幾分憂心忡忡,他們本該這幾日就動身回中原,可方覺始病重,恐怕還得拖延幾日,反正船隻是自家的,耽誤時辰倒是其次,只是查不出病因無法施救:「既不是蠱毒,又沒有外傷,怎麼會忽然病倒?不如我再去請一位……」
「不必。」崔嵬伸出手來,一下子牽住了他的手腕,「你忘了嗎?厭瓊玉曾說要那蠱師腸穿肚爛而死,叫方覺始救不回來,他得的是心病,想通便好了。」
於觀真蹙起眉頭:「這遭連我都想不通她到底要做什麼了。要說想借我們的力,這蠱師死在家中,與我們並無瓜葛;要說想報複方覺始,這蠱師也並非赴約而死,難不成她總算是知難而退,知曉不玩這些亂七八糟的把戲了。」
「也許她並無惡意,只是想報答方覺始。」崔嵬語出驚人,「那麼種種作為,便十分明白易懂了。」
於觀真幾乎被逗笑了,原以為崔嵬是在開玩笑,可見他神色嚴肅,全無半句笑語,臉上微微一僵,淡淡道:「何出此言?」
他與這幾個弟子其實並不熟悉,然而一路行來,不知被試探了多少次,巫月明想借原無哀之手將他除去、白鶴生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厭瓊玉裝作柔弱少女欺瞞他們三人……
對這樣的徒弟仁慈,無異於對自己的殘忍,因而於觀真絕不把他們往好處想哪怕一絲一毫,生怕會因自己的聖母斷送性命。
崔嵬道:「咱們兩人倘若不由分說將她擒下,她絕無機會逃脫,縱是如此仍要前來,定是為了那枚銀飾。她既如此在意罪窟,性情固然再兇狠刁蠻,也不至於做出那般惡事,下蠱的初衷必然與你所言不同。」
「這倒說得通,不過她仍是殺了那名蠱師。」於觀真聽他說的在理,神色稍緩,「既是報恩,本不當殺人,這又怎麼說?」
崔嵬正色道:「你忘了昨夜你所說的話嗎?我想那蠱師大抵就是因此喪命。方覺始歸來時魂不守舍,他不知那蠱師家住何方,卻知此人必死無疑,因而一直在等待,聽到那人死訊後昏厥過去,否則二人並無深交,何至於此。」
「如此說來……」於觀真偏開頭去,看向床上昏迷的方覺始,語氣半是戲謔,半是較真,「這倒是我的過錯了。」
你當真是這樣想的嗎?
崔嵬看不清於觀真的神色,更聽不出他此話是真心或是假意,低頭見自己仍握著對方的手腕未被甩脫,想是沒有生氣,仔細斟酌一番,又將那句話咽下去了:「方覺始曾想過同樣的問題,倘若他救的人有一天害死其他的人,那應不應當救。」
「噢?」於觀真低聲問道,「那他想到答案嗎?」
崔嵬搖搖頭:「沒有,哪有功夫去想那麼久遠的事,尋常的事都已忙得喘不過氣來了。正如當初莫離愁來到劍閣時,我已知他心性暴戾,必然走入邪途。知道是知道,那又如何?這是他個人的恩仇,他家人遭人所殺,然後便去復仇,我能勸導,能寬慰,唯獨不能替他原諒。」
「世間的公理正義,憑什麼唯獨他得不到。」
「是嗎?」這還是於觀真第一次跟崔嵬談心,他順著手腕的前因坐在了那人身邊,低聲道,「你不覺得厭瓊玉變成如今的模樣,她的性情如此,與我大有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