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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根本就不合常理。
崔嵬顯然已經想到這層了,他皺了皺眉頭:「師兄如果並不是為青魔化屍,那會是為了什麼?」
這時烏雲忽然掩住明月,宛如銀河傾瀉般,山頭承接住月華,灰色的暗流從山上浩浩蕩蕩地奔涌下來,鋪天蓋地的大霧瀰漫而來。
崔嵬眼疾手快,一把將小黑豆摟在懷中,呼嘯的鬼霧在地面上呼嘯奔涌著,似流淌的暗河,毫無阻礙地穿過他們兩人,帶來透骨的冷意。
兩人面面相覷,忽然異口同聲道:「是鬼霧!」
第36章
兩人都不是拖拖拉拉之輩,一料定,便逆著鬼霧往上而去。
果不其然,謝長源正在山上與一面鬼旗纏鬥,這麼說倒也不準確,更準確的是這鬼霧之中湧出許多怨魂來圍攻這具屍,打得竟是難捨難分。
謝長源雖是形單影隻,但他此人站在原地,便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概,倒顯得這群怨魂愈發渺小起來,只聽得戰局之中連聲鬼哭狼嚎,已被掃蕩半數,不過魂體可以重聚,即便被打散,片刻就能重整歸位,謝長源又不知疲倦,便如此無休無止地戰鬥下去。
於觀真看著這場另類的戰鬥,一時間竟說不出半句話來,過了許久才發覺陣中的戾氣似乎淡了些:「這二十三年來,他每一日都與這鬼旗重複今日的戰鬥嗎?」
「不是青魔,是萬鬼旗出了差錯。」崔嵬怔怔道,「渡靈陣根本來不及完成,因而師兄改成困靈陣,將自己與萬鬼旗一同囚禁在洗石山中,戰至力竭而亡。萬鬼旗之中聚集的戾氣怨氣何等驚人,他不能安心,不願就此死去,因而化作屍,在這日復一日的殺戮之中,消磨去了本性,直到日換星移,陣法出現缺漏。」
他們兩人正在說話,崔嵬忽感懷中一空,原來是小黑豆往戰場之中奔去,他見謝長源漸落下風,心中焦急,邁著小腿跑過去:「屍體哥哥!屍體哥哥!」
於觀真伸手去撈他,卻落個空:「別去!」
兩人當即躍入戰局,滌盪鬼魅,只見得場內靈光陣陣,謝長源壓力頓解,縱然這萬鬼旗內有無數怨魂厲鬼,此刻都懾於三人威勢,不敢輕舉妄動,維持住一種詭異的和平。
「屍體哥哥!」小黑豆努力仰著脖子,抬頭去看謝長源,他冰冷平靜的小臉上浮現出激動的神態來,「我是小黑豆啊!」
謝長源目不斜視,身旁已無厲鬼騷擾,他便舉起長刃,凌空劈下——
於觀真給予崔嵬那虛無縹緲的希望瞬間破滅。
小黑豆倏然騰空而起,他在崔嵬懷中驚魂未定地看著那一記盪起塵土的劈砍,眼圈驀然發紅:「他怎麼……他跟娘一樣,也不記得我了。」
於觀真轉身就走:「奇怪,昨日分明還聽得出小黑豆的嗓音,可今日又好似果真已無神智。渡靈陣困難嗎?」
這話一出,便是一陣沉默,如果他們倆所料不錯,渡靈陣布下之時,鬼霧渡化,就是謝長源魂飛魄散之日。
如果沒有希望的話——
從一開始時就抱著殺死他的念頭,不留存一分一毫的餘地與僥倖,是否會比此刻更能下手。
兩人走得極快,很快萬鬼旗又釋放出更多的鬼魂來糾纏住謝長源。
「渡靈陣布置並不困難,他留下的陣型只需我稍作調整即可。」崔嵬嗓音干啞,回望著戰場之中如同魔神般的謝長源,「他業障纏身,已經完全失去理性,沒有半分可能了。」
「崔嵬……」
「你已經看清楚,他根本沒有任何理智,也沒有任何可能!」崔嵬忍不住提高聲音,說服自己,「你我都親眼所見,他的劍飽飲了不止一人的鮮血,方才更是……二十三年了,他已再不是當年那個謝長源了。」
他分明知道的,沒有誰比他更清楚,屍就是屍,怎麼還會心存僥倖至此。
於觀真抿了抿唇,一時間也沒辦法說出什麼來,最終柔聲道:「我們走吧,等到天亮了,就還他一個清淨。」
「清淨。」崔嵬將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看起來居然有點不知所措,只好疲憊地點了點頭,「好。」
如果不太了解這個人的話,或者隔著二十三年這麼長遠的時光,只要想著他現在已經大有變化了,就能勉強硬下心腸,說服自己動手。可是他們了解得太多了,也知道得太清楚了,甚至意識到這個人為何會悽慘地變成如今的模樣,親眼看到他瘋狂至今卻仍在為當初的信念而戰。
二十三年,八千多個日夜,為了背叛自己的凡人做到如此地步。
再一次「殺死」他,簡直如同幫凶一般。
謝長源被萬鬼旗纏住,鬼霧又忌憚二人修為,兩人來去如風,倒比之前更為自由,兩人乾脆尋了處峭壁等待天明,於觀真等了又等,實在受不了寂靜的氣氛,忍不住問道:「你的傷勢怎麼樣了?」
「屍氣已消,皮外傷已然癒合,並不嚴重。」崔嵬搖頭道,「只是肺腑受了一擊,靜養幾日也就好了。」
黯淡的月光灑在崔嵬的臉頰上,他的眼睛已如開刃見血的劍。
於觀真有心想說些笑話解解悶,可這會兒什麼話都吐不出來,只覺得崔嵬似乎在做萬全的準備,並不准人打擾的,於是也只好一言不發。
哪知道這次竟然是崔嵬先開了口,他將沉默無聲的小黑豆抱在懷中,好似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抱著自己的玩具熊那般無助:「你是否覺得我很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