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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嵬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很快從蒲團上站起身來,緩慢而充滿諷刺意味地開口:「期盼便可得到回應嗎?眾人祈求滿天神佛之時,小石村的人得到師兄的庇佑時,沈秀娥請求我們時,我們就一定要有所回應嗎?那為什麼世間苦難永遠在發生,為什麼師兄期望信任時慘遭背叛,沈秀娥只是期盼的話,如今又能知道真相嗎?」
「期盼是世間至為無用之物。」崔嵬大約也受到了夢幻泡影的影響,往日他絕不會說這麼多話,也絕不會如此放開自己的情緒,「你我素昧平生,互無恩仇,當初你我比試,我身上劍傷至今難以癒合,你也是如此,甚至不惜將虺煉化於自身,豈非就是他人期盼的結果!」
「我為何一定要隨別人的想法,別人的意願,甚至是世間的常理來行動。」崔嵬冷冷道,「你們也忒多情了!」
說罷,他竟甩袖離去。
於觀真一時語塞,呆坐在原地,久久難以回神。
這還是他們兩人認識以來,崔嵬情緒波動最大的一次,即便是謝長源出事時他悲痛欲絕,也很快就冷靜下來。不光是他,就連於觀真自己也一樣,恐怕是在夢幻泡影之中受到了影響,導致兩個人都顯得格外不同往常。
他們相識不久,交情其實並不算深厚,更何況還是敵對立場,現在雖是中立,但難保以後會不會紅名。
這次意外進入夢中得知崔嵬的身世,已是不該,如今又過分交淺言深,更是糟糕。
於觀真只感到一陣陣的心煩意亂,他想到方才所見到對方殘酷刻薄的一面,與平日那個寡言平靜的的君子截然不同,甚至隱隱約約透出一絲瘋狂來。
崔嵬也許是個很好的朋友,絕佳的同伴。
可他對情愛近乎病態的執著跟殘酷,卻註定他的親人、情人,甚至是愛人會受到煉獄般的折磨與考驗。
不過看崔嵬的模樣,實在難以想像他會愛上什麼人。
於觀真試圖以冷嘲熱諷的姿態去評價對方那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本性。
然而——
他內心深處某個聲音流水般湧出,帶著愉悅的欣賞意味。
誰不曾期望過堅貞似鐵,長久而永不停止的愛,縱然你傷害他,背叛他,他仍然絕對而孤傲地愛著你。
第47章
不多時,崔嵬又回來了,帶著玄智與一個衣著華貴的婦人進來。
那婦人先走上前來,坐在床邊關切看了會兒崔明之的面容,然後輕柔開口:「大公子,夫君他怎麼還未醒?」
於觀真想:這位應當就是徐夫人了,奇怪,她好像對崔嵬並不仇恨。
崔嵬沉吟片刻,與她交換位置,替崔明之把了把脈,慢慢道:「他已經穩定下來,只是身體虛弱,需要調養,這已不是神鬼之事,只需找人來貼身照顧即可。」
徐夫人忙道:「那要些什麼方子,大公子只管說,我會一一記下來。」
「尋常膳食即可,不要太過油膩,也不必頓頓清粥。」崔嵬搖搖頭,「你對父親之事從不假手他人,向來細心周到,對待膳食更是精細,這點遠勝於我,他不過是身體虛弱,用不著過於拘泥方子。」
徐夫人便點了點頭,看向崔明之時,流露出關切溫柔之色。
在夢幻泡影之中,於觀真曾經見過崔明之對待阿靈時那難以掩藏的愛意,其中並無半點徐夫人的身影。而徐夫人對待自己的夫君,卻是同樣的一心一意,佛家說人生有七苦,最後一苦便是求不得,也許果真如此。
就在崔嵬打算起身時,崔明之的呼吸倏然亂了,眾人便知他已醒過來,果不其然,他握住崔嵬的手,緩緩睜開眼睛,聲音略帶一絲喑啞,是久不說話的緣故:「嵬兒,是你回來了。」
崔明之的目光在眾人面前掃過,很快又道:「我記得我正與玄智在談經,怎麼突然到這兒來了,不知道這位是?」
「他叫於觀真,是我請來幫忙的。」崔嵬並沒有說真話,也並沒有說假話,他順著手腕上的牽引重新坐了下來,目不斜視地回答,「你談經時忽然昏厥,玄智大師將你送入夢幻泡影之中,已過去兩日了,這是第三日。」
於觀真不由得看向崔嵬,雖知他本意是不放心自己,但想來兩人立場本就不對,他言談之中卻無半分偏見輕慢,反倒處處維護退讓,心中倒有說不上來的感動。他以手撫過長發,若有所思:崔嵬對至親之人苛責刻薄,對於尋常人卻溫柔體貼,不知道他待至愛之人又是如何?
崔明之虛弱道:「原來如此,那理應好好酬謝。」
果真是夢幻泡影,一醒來就全消。
徐夫人道:「夫君不要操勞,這些事妾身辦妥的。」
崔明之這才看了看她,他氣色看起來差了不少,不過仍是溫和地回答道:「你做事情,我總是放心的。我現在腹中飢餓,夫人,你去煮碗粥來,好麼?」
聽到他的肯定,徐夫人很是欣喜,忙道:「是妾身考慮不周,這就去,夫君稍待。」
崔明之又看向玄智與於觀真兩人,他身體雖是虛弱,但神智已十分清醒,口齒也相當清楚,言談溫厚卻不容拒絕:「我與嵬兒還有些閒話要談,家常瑣事,還請兩位暫且迴避,稍等片刻。」
他說得如此委婉客氣,玄智與於觀真自無不答應的道理,兩人自是從容退出,於觀真心道:看來煮粥也是支開徐夫人的藉口,想來這家事怕是有關阿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