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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嵬淡淡道:「家父不曾見過你,你這生魂進入夢幻泡影,自然格格不入,便借了人家的面目。我進不去這幻境,他心裡怕我,得勞你拉我一把。」
於觀真轉頭去看,遠處煙柳依依,細雨綿綿,躲在藥鋪屋檐下避雨的麵攤子擺出兩張小板凳,崔生與阿靈正坐在上頭,各捧了碗餛飩,燙得直捏耳朵。
「你瞧不見他們在吃餛飩?」
於觀真無法不愕然,他一個外人都能入內,崔嵬這樣大的神通,竟被拒之門外。
崔嵬搖搖頭,罕見有些無力。
於觀真有些遲疑,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只好抓住崔嵬的手,將人從細雨輕煙之中拉出,垂柳拂過兩人臉頰,那灰濛濛的世界頃刻間就從崔嵬碧色的眼睛裡消退去,世間的光彩又再度降臨。
「怎樣?」
於觀真問道,沒料到還得自己帶著崔嵬看老爸老媽浪漫史,他心中忽然發虛,暗道:該不會是我誤解了?其實崔嵬是真心誠意想找我幫忙的?
崔嵬望著麵攤子,並不言語。
而崔生果真如他所說,怕他怕得要命,正笑得前俯後仰時看見崔嵬,就如同見鬼一般,手中的餛飩摔在地上,熱氣全被雨水澆滅了。
而阿靈似乎全然沒有反應,繼續對著空蕩蕩的板凳說著笑語,也是,她不過一段記憶。
這時候於觀真的眼前又是一黑。
他想:糟。
第44章
夢幻泡影本就是為了磨練僧人的心性而創造出來的秘術,自然會隨著境主的心境變化。
崔嵬的出現顯然給了崔生一個猝不及防的打擊,等於觀真從頭暈目眩里清醒過來時,眼前的黑暗又消散了,他正站在雪松之下跺腳,身上的衣裳也變得厚實許多。
庭院之中寂靜無聲,又是那間熟悉的禪房,窗戶被撐開小半通風,遮住了視線。
萬幸的是,他還緊緊抓著崔嵬的手。
房內不知怎麼爭執起來,聲音漸大,於觀真拉著人過去躲在窗下偷聽,悄悄探出個腦袋,看見房中炭盆燒得正烈,而崔生與更年輕的玄智正在對坐談經。
看來這段記憶是在冬天。
其他人雖然是記憶,但作為夢幻泡影的境主,崔生能接收到外界干擾的信息,於觀真對崔嵬眨眨眼,暗示性地噓了一聲。
玄智捻動佛珠,似是無意:「《楞嚴經》第一卷 有記,阿難因向旃荼羅乞食,遭大幻術,摩登伽女欲毀其戒體。我佛救他於苦海,舍下世間深重恩愛……」
「夠了!」崔生猛然站起來,臉色已變得有幾分難看,「玄智,連你也來勸我嗎?」
玄智嘆道:「殿下,摩登伽女一廂情願,自不能與阿靈姑娘相提並論,此處是清靜之地,出家之所,本不該由我這個和尚來說這塵世間的紛擾愛欲。只是阿難向佛,殿下為尊,阿靈姑娘出身低微,太后如今發難,你是心知肚明的……」
「我當然心知肚明。」崔生重坐蒲團,低聲道,「徐小姐是她的侄女,這算盤我怎會不懂。」
「這是什麼情況?」於觀真偷偷低下頭問崔嵬,將聲音放輕,他目光轉動,有些被弄糊塗了,又不敢輕易放開崔嵬,生怕他們倆散開後就難以找到彼此,「怎麼一下子到這兒來了?這又是在說什麼?」
崔嵬卻抽手而出,淡淡道:「我已來了。」
於觀真不解其意,只見崔嵬退到林木之中,借竹影松枝掩蓋住自己的身形,然後他就看見小路盡頭人影搖晃,不知站了多久,很快就緩緩走來一個披著大氅的女子,正是阿靈,而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正一心一意地看著自己手中牽著的孩子。
原來小時候的崔嵬長這樣,像畫上的金童。
阿靈帶著這個孩子站在門外聽了一會兒爭執,她臉上仍舊掛著那種甜美的微笑,直到於觀真所附身的細葉大喊起來:「靈夫人,您跟大公子來了啊!」
好在阿靈只是記憶,沒察覺出他蹲在窗戶下有什麼不對勁。
屋內頓時一陣兵荒馬亂。
殿下,太后,侄女,聽起來還是劇本,而且聯繫崔嵬對他父親的冷淡態度,似乎真相已經全盤托出。
崔嵬的父親在丹陽城裡遇到了阿靈,並且很快就在一起生下了崔嵬,可是好景不長,看孩子的年紀,他們倆大概就過了幾年快樂時光,轉折點就來了。太后顯然是看不上阿靈的出身,還打算出於考慮把自己的侄女指給崔嵬的父親,就現在來看,應該是成功了。
景色又跳動了幾次,時間線跟地點非常混亂,不過都有阿靈出現。
跟傳統的男追女不同,崔嵬的父親是被倒追的,他們倆都在丹陽城裡旅行,時不時會遇到,這些記憶很瑣碎,有時候兩人如膠似漆,有時候崔生又顯得十分冷漠,似乎對這個熱情大膽的女子有些不適應。
大概是看父母的情史尷尬,崔嵬居然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一聲晨鐘幽幽,於觀真來到正殿門後,他記得這個地方,之前被領著走過這裡,裡頭的佛祖作拈花微笑狀,神態莊嚴,身漆濃金,端坐在廟宇之中。
此刻雖是白晝,但正殿裡仍然點著許多燈火,四下靜悄悄的,直到阿靈打破寂靜,她跪在蒲團上虔誠地叩了幾個響頭,望著神佛的眼睛卻不恭敬,那翠意的眼眸裡帶著戲謔的笑,猶如在看路上賣出的泥娃娃:「小書生,你之前說我不懂規矩,我今天特別請教過住在我旁邊的豆腐攤老闆了,他說跟佛祖許願要拜三拜,還不能說出來,說出來就不算數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