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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飲了淡而無味的茶水,又將診費推託一番,白鶴生忽道:「這銀錢對我無用,倒是王兄如今身邊窘迫,還是留作自己用途吧。既真要講究,我倒很愛王兄的花卉圖,不如送我一幅?」
王磊之大感寬慰,他不愛賣畫,是因無賞識之人,可白鶴生卻是他的知音,更何況他如今確實窘困,當即打開箱子道:「承蒙先生欣賞,王某莫敢不從,任君挑選就是。」
他將櫃中畫兒取出,有意略過那張美人圖,卻聽白鶴生含笑道:「王兄莫非存心藏私,怎麼故意漏下一張,說好任我挑選,君子怎可不誠。」
王磊之還來不及解釋,就見著白鶴生伸手將畫兒取過,落落大方地打開來,那畫上居然只剩花團錦簇,不見美人芳蹤,他並未鬆一口氣,臉色反而更為難看。
白鶴生笑了起來:「這花怎畫得如此怪異,留了許多空白,莫非王兄不曾畫完?那我可不要。」
角落已下落款,怎會是未完之圖,王磊之含混答應,顯得有幾分心神不寧,他將畫拿回來,下意識道:「是……是啊,自然不敢拿未成之圖讓先生挑選,這兒有其他的花卉圖,先生挑一張去吧。」
他說著,卻比白鶴生還急切,將一張張畫鋪在桌子上,不多時就擺得滿滿當當,又在櫃中翻找許久,卻終不可得。
白鶴生故意道:「王兄不必如此客氣,這些足夠了。」
王磊之恍恍惚惚,只勉強回應:「是麼……是麼。」
目的已成,白鶴生便隨便挑選一張,翩然離去。
王磊之看著那張美人圖,不覺冷汗潺潺,忽聽見房門大開,頓時嚇了一跳,下意識將畫藏在身後,他抬頭只見李嫣然靠在門邊,神情憔悴,顯出幾分擔憂:「磊之,先生走了嗎?你怎麼不去送送他。」
「走……走了,我不大放心你。」
王磊之咽了口唾沫,他看著李嫣然美麗的容顏,想起來時對方與畫紙上相似的衣物,只覺得自己所思所想甚是荒唐,可很快又想起了靈姑娘那飛於空中的紙鶴,這世上確是有神鬼之事的,自己也才經歷過不久,手指不由得微微顫抖起來。
那衣物是他路過成衣鋪時看見的,是當季女子愛穿的春衣,因而只當李嫣然湊巧買了款式相同的衣服,並沒過於在意。
他的心止不住沉了下去。
李嫣然渾然不知他的心事,聽愛郎如此說話,心中不知多少甜蜜,一雙明眸若秋水般清澈,咬住紅唇:「你……你呀!」
「嫣然,我去給你買藥,你乖乖待在家中好麼?」王磊之道,「再買些好吃的給你,你好好休息,不要叫我擔心。」
「好。」李嫣然嬌嗔,「我幾時不聽你的話了。」
她又慢慢地回去了,要是往常,王磊之必然上前攙扶,然而他此刻望著那弱柳般的背影,只覺得既慌張,又無措,混亂不堪,乾脆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
於觀真正躺在船中曬太陽,他身上的虺這幾日終於安靜下來,又被檢查出許多舊傷,阿靈說許多藥這兒沒有,得去外頭找,風風火火地就走了。
他一個人倒是容易過,買些飯食自己吃了,日日消磨,只是略有幾分無聊。
日光正好,於觀真見著岸上有人如遊魂般飄蕩,竟直直往自己家門處走,不由得驚訝起來:「磊之?」
王磊之渾渾噩噩,不知自己往何處去,沒想自己竟走到了於觀真家門口來,心中一跳,下意識將手中的畫藏在了袖子裡,他咬著嘴唇,本該將事情和盤托出,本該與這位有本事的東家商量商量,可不知怎麼,半句話都說不出口來了,最終只道:「東家。」
「你怎麼這會兒就來了?」於觀真懶懶散散地伸出一雙長腿,任由船兒打晃著他的身體,「藥鋪提前放了你走?」
「不,我請了半日小假。」王磊之猶豫片刻,深吸一口氣,「我是……我是……我是來說個不情之請的,東家,我急著用錢,能不能給我放半月的工錢。」
於觀真見他整個人恍恍惚惚的,頓時坐起身來:「這倒不難,只是你怎麼了?」
王磊之低聲道:「我……我病了。」
「是麼?」
於觀真輕巧地躍上岸,落地上纖塵不染,他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王磊之,那目光猶如刀鋒般銳利,又好似能洞察內心般,叫王磊之十分不安,暗暗生出撒謊後的悔恨來,可如今只能硬著頭皮站在這裡。
「好吧,你隨我來,是大病小病?要是用錢,大可來與我說。」於觀真微微笑道,「看不好也只管來要,只當我借你的,不要怕丑,性命要緊。」
王磊之聽他言語關切,不知道多麼慚愧,幾乎要說出真相來,又怕如此一說,於觀真必然要跟自己回去,到那時猜錯毀了李嫣然的名節,猜對恐怕害了她的性命。
於觀真已能料定王磊之必然是遇到什麼大麻煩了,說不準就是跟給他畫四菜一湯的田螺姑娘有關,只是對方不說出口,自己也不好多管閒事,不由心下嘀咕:「這麼恍恍惚惚的樣子,得是生什麼病,該不會是被吸了精氣腎虧吧?」
他這麼笑話倒也不是沒心沒肺,而是王磊之看著四肢健全,只有精神萎靡,又沒求救,顯然就是遇到麻煩,也不會是什麼大麻煩。
於觀真想了想,又將自己平日吃的瓜果點心打包幾份放在食盒裡給王磊之,語重心長道:「磊之,千萬要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