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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阿姐說樹阿公只聽從大巫祝,這具身體與大巫祝的共通點只有一個——當時在裂縫裡樹阿公沒有碰自己的答案已然呼之欲出了,是巫血。
如果樹阿公會跟任何人玩耍,唯一例外的只有擁有巫血的人,那槐庚的例外是什麼,是罪人還是他體內同樣有巫血?
因此大巫祝才會對他與眾不同,再說,一個小孩子徒手爬上這座山……這根本就是開掛啊。
於觀真已然明白了槐庚與自己的過往,也大致明白了大巫祝的過去,難怪苗疆的人對他如此頂禮膜拜,信賴至極。
這樣的大巫祝的確有手段,有魄力,也有足夠的野心跟遠見,最重要的是他還掌控著力量。
只是神殿裡的九神之柱所帶來的疑惑還有大巫祝所說的那些話始終縈繞在於觀真的心頭,原主人詢問發生意外後能否保護自我,到底是出於長遠的考慮,亦或者是他早有準備,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秘密是不是真的與苗疆有關。
叛逃導致了塵艷郎重傷的白鶴生還有身為罪人的玉瓊辛又到底在裡面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這一切是巧合?還是陰謀?
於觀真沒有再開腔,槐庚當然不會多餘去問他什麼,下山走得是另一條路,槐庚抓住一根藤條後,直接握著於觀真的手從山崖上跳了下去。
人家說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苗疆的溪流與村寨差不離也是這麼個情況,於觀真穿梭下雲海的時候,大腦都幾近宕機了。槐庚換過幾次落腳點,都是崎嶇無比的山石,如同一隻黑色的雄鷹抓住肥美的獵物般掠空而去。
直到落地那一刻,於觀真看著槐庚平靜自若的臉色,腦海里翻湧的不是過橋效應帶來的荷爾蒙,而是幾乎要掩蓋不住的狂暴怒意。
「你們苗人,都這麼下山?」
他都佩服自己還能如此平靜地說話,剛剛的刺激不亞於連著坐了一百個跳樓機然後下墜時發現身上的保險裝置壞了。
槐庚言簡意賅:「我這麼下山。」
於觀真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好脾氣的人,直到此刻,他終於忍不住在心底問候了槐庚跟大巫祝長達十八代的直系男女性親屬。
最終於觀真只是虛弱道:「我的那兩位朋友在哪裡?」
「就在你眼前。」槐庚鬆開手後指向了眼前的一大片林子,淡淡道,「你自己進去找吧,老樹會指引你的,等到晚霞籠罩樹影,白小妹就會帶你們出來。」
他說完就走得不見人影了,於觀真站在原地抖了會兒腿,他想吐又吐不出來,休息了好一會兒才往前走去,他開始在心裡怒扇在丹陽城時覺得生活單調的自己。
人怎麼能這麼不識好歹!平凡是福的道理聽了多少次,就是不明白!
眼前的是一片密林,古木參天,高矮雜生,苗疆與自然結合得十分奇妙,來到此地,竟錯覺誤入極為繁華的上古蠻荒之處,好像一切都是原生態的,除了自然,連人都帶著原始那樣的嗜血性跟天然。
於觀真走進了密林之中,這兒的樹大多都很老了,遮天蔽日,腰身又粗,宛如老人院一般,有許許多多的樹阿公聚集在一塊兒,地上是他們排出來的腿,懶散地翹著。風聲一抖,密林里竊竊私語著,打量他這個新來的外人。
有些樹上還開著花,叫人想起愛俏的老人簪上許多裝扮,枝葉舒展著相連,形成緊密的擁抱與樹網。
樹網上睡著個人——
於觀真定睛一看,居然是方覺始,他看起來很輕鬆,整個人都快化在樹藤里了,看起來完全是個玩累了的孩童,老樹擁著他,輕輕打著擺子,送來輕柔的好夢。
只是不見崔嵬的身影。
老林里也有溪流。苗疆的支流是湍急的,藍澄澄得猶如寶石;聖山上的瀑布是雪花般的白色,而這裡的溪流是墨綠色的,恰似崔嵬的眼眸。
於觀真被蠱惑了,不自覺順著它行走,不知不覺就來到一棵系滿了紅布的老樹前,它的樹根邊居然擺著許許多多的瓷碗,裡面裝著果子、米飯、渾濁的酒,看起來像是供品。
崔嵬就睡在它的臂彎里,沐浴著金紅色的光芒,顯出無比的神聖來。
令人實在難以分辨他到底是神明,還是祭品。
於觀真凝望著他,只覺得身體裡涌動的疑慮、疲憊、憤怒都在此刻緩緩消散了,不可抑制地感覺到溫暖起來。
第71章
樹網很巨大。
於觀真躍上樹網的時候,險些被嫌棄的老樹晃下來,他不厭其煩地追過去,樹藤與長枝搖搖擺擺了片刻,見委實難以躲避,這才不甘不願,到底順從了他。
他橫臥在樹藤交織成的羅網上,側過頭來看了看熟睡的崔嵬,從這處看過去,能看到古木微開的空隙,露出遠處緊密倚靠的重巒疊嶂。
青煙飄蕩,白雲茫茫,皆都被落日披上霞衣,染上層層疊疊的紅,由深到淺,愈發柔和,那明麗的光落在崔嵬的臉頰上,眉眼裡似都藏著難以言明的多情。於觀真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天地被縮成咫尺,只剩下自己與眼前這個男人。
他想吻一下崔嵬。
於觀真本以為自己只是偶然的心動了一下,他心中對這個人本還藏有些許慈安寺殘留的怨氣,可現在才知道那都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在這寂靜的苗疆古林里,他對崔嵬的情意就如同這古林里照落進來的金色晚霞,躲不開,逃不掉,連他自己都覺得難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