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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鶴生下意識握住了於觀真的手腕。
他們已在此處住了足足一月之久,九幽前輩同他的朋友常會外出,而外出之前無一例外都會打暈他與厭瓊玉,最初時白鶴生倒也想過反抗,只可惜反抗了幾次均被蠻力鎮壓之後,他察覺到對方並無加害之意,倒也慢慢老實了。
這位聲音沙啞的九幽君除了妻子之外,對大多事情都無動於衷,無論自己給的消息情報是真是假,是不是他想要聽到的,他似乎都不怎麼在意。
甚至是對師尊……
白鶴生隱約意識到,比起寡言少語的九幽前輩,也許那位大大咧咧的於前輩對師尊憤恨乃至怨氣更深。
正是這樣一個人,無情無欲,強大無比,可是今日他握住對方的脈搏,卻感覺到自己好似從未在這一月里認識到這個人。
他不慎踢翻了凳子,甚至沒多在意白鶴生的傷勢,撿來的藥草才敷到一半就被撇開了。
白鶴生的眼睛始終沒能好起來,看不見讓聽覺反而更敏銳起來,他聽見了所有嘈雜紛亂的聲音,將它們一一梳理開來,甚至能聽見對方如鼓的心跳聲,正從自己的指尖綿延不絕地傳遞到這具身體裡來,幾乎令白鶴生下意識縮回手來,然而他很快又再握緊,困惑地維持著體面的微笑:「九幽前輩,你無恙否?」
沒有答案。
那鮮活的心跳頃刻間就從他手中滑脫,白鶴生聽見了全然不加掩飾的喜悅從喑啞的嗓音里瀰漫而出,那人的腳步踩過青草與露水,奔向一個未知的方向,好似被冰雪覆蓋的樹終於顫巍巍開出嶄新而綺麗的花。
白鶴生看不見,卻聞到了芳香,這是不屬於他的東西,他短暫地觸碰到些許,叫身體都發起抖來,只覺得指尖都在燒,又燙又冷,是對他無意的懲罰。
他再沒有聽見什麼聲響,來客沒有說話,九幽君也沒有,天地間很寂靜,只有一朵花顫巍巍地綻放,開在白鶴生的心上,分明不是他的,根卻突兀扎深了,叫他滿腦子嗡嗡響,全是脈搏的跳動聲。
在很多年前,縹緲主人曾經植過一盆花,長得艷麗無比,幽幽地盛放在花盆之中,白鶴生仍然記得它的顏色,藍是水藍,黑是鴉黑,看著就帶毒。
只是那時候他還不知,只覺得實在漂亮,忍不住想要伸手去碰一碰,卻被師尊攔下來,他仍記得當時塵艷郎的臉,似是十分高深莫測,又好似全然不動聲色,難得沒有責難他,只是極平靜地告知。
這不是你該碰的東西。
那時候白鶴生只覺得恥辱,可直到如今,他終於意外碰到這盆不屬於自己的花,的確感到了茫然與迷惑。
為什麼能有人叫你只是見到就這樣高興?
「他怎麼。」白鶴生一頓,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眼上剛換了藥布,手臂上的傷也處理得差不多了,只是掉了藥草的那一小處泛著刺痛,只好自己摸索著將袖子放下來,他早已習慣疼痛,這點傷勢並不算什麼,只是又說不出別的話來。
這時白鶴生終於聽見九幽君的聲音,溫柔得簡直不像他,很輕地說了幾句話,沒人聽得清,只有最後一句咬字很細,聲音微微飄著,叫人能想到說這話時,他必然眼角眉梢都帶著笑:「你喜不喜歡?」
那人卻沒理他,也許是點頭,也許是搖頭,總之沒有張嘴,她感知不到眼前人的脈搏多鼓譟,心跳多熱切,對這樣的態度習以為常,不為所動。
白鶴生不合時宜地感到一點嫉妒心,他的確不正常,可再不正常的人也懂得欣賞美,他沒辦法得到,也沒辦法看清這盆花,只能憑藉意外嗅聞到一點香氣,可擁有它的主人卻並不珍愛。
這時於前輩輕浮的笑聲忽然在白鶴生的耳畔響起,帶著揶揄。
「他妻子來了。」
第197章
欺騙一個盲人實在不太好。
不過於觀真本來就算不上是什麼好人,更何況有塵艷郎這個標準放在前頭,讓他更加心安理得地欺騙起白鶴生來,而受驚嚇過度的厭瓊玉也沒有傻到嘗試把事實告訴自己的師兄。
這種感覺就像是被殺人犯綁架一樣,很難說到底是等死的過程可怕,還是解開束縛後迎頭就撞上殺人犯更可怕。
厭瓊玉顯然覺得後者更可怕,她什麼都沒敢說。
因此需要堵住嘴的人就只剩下來初來乍到的崔嵬,於觀真見到他的喜悅是真,見到他的快活也是真,不過之所以如此迫不及待,主要是為了用手掩住對方的嘴這事兒也是真的。
崔嵬很聰明,他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千辛萬苦找來時卻不能開口,但仍是溫順地閉上嘴,讓自己的聲音徹底消失。
而等於觀真做完了正事,終於能好好瞧一眼崔嵬了,他們倆其實並沒分開太久,然而他仍覺得好似已過去許久許久了,便輕輕將頭靠在對方肩上,壓低聲音說道:「苗疆好兇險,我們又沒什麼線索,只好順道將他們倆救下了,你喜不喜歡?」
喜不喜歡我這樣做?喜不喜歡我這樣好?喜不喜歡……我。
問這話時,於觀真仍是嚴嚴實實地掩著他的嘴,並沒有要崔嵬開口的意思,而這個答案本身也就不必開口。
於觀真的手指很涼,還帶著藥草的苦辛味,擦在唇邊微微泛起澀意。
崔嵬蹙了蹙眉,很認真地打量了一番於觀真,而於觀真只是靠在他的肩上,看不清神態,他只好伸出手來摸了摸於觀真的喉嚨,似乎想以這種方式找出嗓音變化的原因,然後就被於觀真一下子抓在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