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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嵬搖頭道:「無妨。」說著就要翻身下床。
於觀真並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直接按住了崔嵬,將人推了推,並沒有推動,便盯著對方瞧。崔嵬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夕陽金色的光染在這張冷漠的臉上,看起來宛如千萬年都不會化消的冰雪,僵持了片刻,崔嵬最終還是順著於觀真的意思躺了下去。
「不管你有妨無妨。」於觀真輕飄飄地說著,他甚至伸出手擦去了崔嵬唇邊的鮮血,白玉般的手指透著暖意,全然不在乎後頭瞪大了眼睛的狄桐,「我替你出去看看,你就待在這裡好好休息。」
崔嵬嘆了口氣,慢慢閉上眼睛。
狄桐正要說話,原無哀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對著於觀真說道:「前輩請隨我來。」
於觀真很讚賞原無哀的舉動:「他的確該少說些話。」
狄桐:「唔唔唔!!!」
直到走出門外,於觀真才發現狄桐跟原無哀並沒有誇大其詞,村子裡頭的確是快要出人命了。
村子並不大,中心有片空地,有個男人就跪在這片空地上,他被草繩捆得像頭過年待宰的肥豬,涕淚橫流,卻不敢說半個字,背上已經有十幾條滲出血來的紅腫了。
奇異的是,四周竟也靜悄悄的,每個站著的人臉上被夕陽染著光,都有種說不出的神聖。
見著三個人出來,人群頓時窸窸窣窣地響動起來,只是仍然很輕,老村長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過來,神態也很恭敬:「三位仙家,你們來了。」
於觀真平淡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這人犯了什麼錯嗎?」
老村長看起來有些訝異,又很快露出瞭然的微笑來:「難怪仙家不記得了,他就是早上冒犯了仙家的李全。仙家路過我家門口時,他不是惹您生氣了嘛……」
他居然將這話說得那麼理所當然,甚至好像是什麼真理一般。
於觀真覺得無比荒誕,怒極反笑道:「因為我沒有進去,所以你覺得我生氣了,於是就要打死這個人?」
老村長疑惑地看著他:「難道……難道這還不合仙家的意思。」
於觀真冷冷道:「既然如此,你不如去死如何?我既是不願意踏進你的家門,怎會是這人說話驚擾了我,應當是你觸怒了我才是。怎麼?說不出話來嗎?」
「這……這……」老村長瞠目結舌,「可是,可是仙家沒有生氣,為什麼不願意保護我們,我們也是無奈,不知道怎麼是好啊。」
呵,輪到自己死,就知道仙家沒有生氣了嗎?
於觀真漠然地掃過這一村人,這群人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再那麼光榮後,臉也從神聖變成了驚恐的扭曲。等到原無哀跟狄桐上去鬆綁,終於有個婦女哭泣著撲上去摟住李全:「全哥!全哥!你疼不疼,還好嗎?」
李全本有些尖銳的嗓子此刻再也尖不起來了,他甚至都說不出話來了,只是發著抖,給於觀真磕了個頭。
狄桐怒道:「你來問我們何時開陣,我不過說句鬼霧未來,不急著開陣,你居然就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來!」
老村長瑟縮了下,頓時痛哭流涕起來,跪在地上道:「仙家莫怪啊,是我們這些凡人愚昧無知,還當是不小心觸怒了你們,仙家要走便可走,我們這一村子的人可怎麼辦啊,這村子可是我們的根啊。」
老村長一跪,便烏壓壓跪了一片,眾人紛紛哭求道:「仙家救救我們吧。」
就連李全也咬咬牙,拂開他的妻子,他臉上有種英雄般的壯烈:「我是個粗人,不曉得什麼規矩,仙家還請千萬救救我們的村子,我……我不怕死,只是我這媳婦才跟著我沒享過幾天福,家裡的娃娃還沒斷奶,我實在不想她們倆………不想她們倆……」
是我昨夜說的話嚇到他們了?原來竟是我的錯嗎?
於觀真怔怔地呆立著。
狄桐忽然說不出話來,他最害怕的事情又來了,於是一下子鬆開扶著李全的手,挨著原無哀勉強站著。
這群人卑微如螻蟻,仰望三人,如同仰望天上的日月星辰,仰望遙不可及的神靈,敬畏得近乎忘我;然而他們又如伺機待發的蟻群,迫不及待地發起進攻,將三人吞噬蠶食,以弱小,以無能,以痛苦要挾他們奉獻出自己。
「不必如此。」莫說狄桐,就連於觀真自己都感覺到一種巨大的茫然跟震撼,他支撐著自己沒有後退,不肯屈從於這恐怖而愚昧的意志,忍著憤怒與席捲而來的恐慌,冷冷道,「我們會在這裡留在徹底驅散鬼霧,消除根源為止。」
還不待老村長高興,於觀真又不無惡意地添了一句:「還是你們想要我們永遠留下來,世世代代守護著你們的村子。」
老村長忙道:「不敢,老朽絕無此意。」
於觀真藏著袖子裡的手在顫抖,臉上卻微微笑起來:「那最好。」
「噢,對了。」於觀真轉過身去,忽然回過頭來,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麼喜怒哀樂來,「我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你們大可不必以為我是生誰的氣,我要是想殺人,用不著你們動手,聽明白了嗎?」
於觀真生得本就非凡,昏暗燈火下望去,已是神仙模樣,更何況此刻夕陽餘暉,金光閃閃,落在他的身上,更顯得如金身玉像一般冰冷到毫無半分人氣。
凡人自當頂禮膜拜,不敢再造次,事實上,他們已為這份垂憐而歡呼雀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