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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建立在於觀真的所知上,方才的對答還可以說是他與自己的碰撞,那麼這個問題,除了塵艷郎本人之外,世間不可能有第二個人知道了。
甚至於他,苦苦追尋至此,也不過是為了一個答案。
崔嵬既沒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靜靜地注視於觀真,這讓後者實在有點抓狂,他們太像,像到讓人幾乎有些分不出來現實與虛幻。
然而一想到這張臉皮下躲藏著的人就是塵艷郎,於觀真又不由得感到一絲反胃。
於觀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能這麼冷靜,好像眼前這個人根本就與自己無關緊要一般,他只是死死地盯著崔嵬,感覺到酸澀湧上心頭,然後聽見自己極為冷靜的聲音,一字一頓:「你既沒殺我的打算,那麼帶我來到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又有什麼目的?」
「我沒有帶你來。」崔嵬道,很平靜地凝視著他,「是你自己來的。」
於觀真道:「我不是說這裡。」
「我也不是。」崔嵬顯然知道他到底在問什麼,於是繼續道,「我雖對你有些好奇,但不至於將你帶來。」
於觀真怔怔地看著他,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又或者是反應過來了,卻不願意相信,好半晌才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不殺我?」
「我為什麼要殺你。」崔嵬很淡地笑了笑,他往日這麼笑,就如同月華初耀,清清冷冷的,別有一番滋味,可這個笑容卻極為塵艷郎,令人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你以為我是個心狠手辣的人麼?」
於觀真冷笑道:「不是嗎?」
「我只是不在乎。」崔嵬的聲音輕軟了一點,「什麼都不在乎,倘若從善,便是寬和大度、通透清明;倘若從惡,便是卑鄙殘忍,狠毒無情。」
崔嵬啞然失笑:「我不在乎白鶴生他們,他們便恨我;我不在乎你占據這具軀殼,你便猜忌我;崔嵬不在乎塵艷郎的過往,你反倒覺得是善良。分明都是不在乎,卻由你們自己起了分別心,這才賦予我無數的面貌。」
於觀真望著他,像是想笑卻笑不出來,最終只是露出一個苦澀非常的神情:「你居然真的不是幻覺。」
第205章
於觀真只呆了一陣。
眼下崔嵬便是塵艷郎這件事顯然是無可轉圜,縱然他多麼努力地想要醒過來,仍是明明白白地站在原地,絕望地看著等待著他清醒過來的崔嵬。
於觀真心性堅強,這打擊固然重大,他硬生生沒落下半滴淚來,只片刻後沉默道:「其他姑且不說,你眼下想要怎樣呢?」
他腦海之中自然還有許多想法,哪料還不等於觀真細思片刻,他的身體倏然一擺,竟不由自己地走了兩步,面上不由得流露出驚駭之情來,此事對他而言要比塵艷郎與崔嵬是同一人來得更重大,也更可怕,頓時叫出聲來:「你做了什麼?!」
「沒什麼。」崔嵬淡淡地說道,他修長漂亮的手指一起一舞,猶如撥動琴弦,柔聲地安慰他道,「我只是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的手勢很奇特,看起來甚至同於觀真的動作相配合。
再是反應遲鈍的人,也能察覺到異樣了,於觀真知曉自己眼下的異常定然與眼前的崔嵬有關,他望著眼前人,自然而然地生出尋常人應當有的本能反應——恐懼,牙關磕磕絆絆著在打架,幾乎要脫口而出詢問崔嵬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麼,不過他轉念一想,又勉強將牙咬住,說出來口的話像帶了層寒氣:「我可以自己走。」
「我知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崔嵬望著他,將手輕輕一動,就叫於觀真不由自主地將手遞了出去,被他牽握在掌心裡,猶如往常一般,「只是我帶你去的地方,除了我之外,從沒有一個活人能走進去。」
於觀真的身體不受控制,然而畢竟塵艷郎還沒有厲害到連他的心智都操控住,因此在心中反覆咒罵了塵艷郎無數句話之後,他終於冷靜下來,反問道:「這是怎麼做到的?」
崔嵬牽著他的手,慢慢往前走去,玉床前的山壁倏然分離開來,露出一大片圓形的紫藍花海,不知道種的是什麼花,他們站在高處,底下有條極漫長的石頭階梯,往下看去時,只見它們一層層、一疊疊地長在一塊兒,形若一朵盛放的蓮花,而在蓮花中心處則醞釀著血色的液體。
「你有沒有聽說過傀儡丑?」
於觀真拼命藏住心底巨大的恐慌,不動聲色道:「傀儡我倒是知道。」
崔嵬輕輕笑了一下,並沒有嘲笑他的意思,反倒像是當初趕路時一樣為他解惑起來:「尋常傀儡戲,多是人提木偶,或用絲線,或用水力,或是機關,塗抹脂粉,以靈異怪亂、史書神話為話本來表演,是用木偶演人。」
「而傀儡丑恰好相反,是以人演傀儡。」
於觀真的心猛然跳動了一下,沉聲道:「以人演傀儡?」
「不錯。傀儡演繹人的喜怒哀樂,這世間自也有人想要去演繹傀儡的喜怒哀樂。」崔嵬倏然一笑,不知怎得竟有幾分嚇人,「我十幾年前偶然見過一回,覺得那老師傅很有本事,人的肢體何等靈活,他竟能全然描繪出傀儡那呆滯遲緩的神態,就如一具活生生的提線木偶一般。」
於觀真平靜道:「看來給了你不少靈感。」
「不錯。」崔嵬並不否認,甚至還點了點頭,「我平生做過不少傀儡,你既然能尋來此處,想來一定去過白下城,見識過阿綺了,她是我做得很好的一具肉傀儡,卻不是最好的,畢竟做成她時,她已經死了。這世間許多人雖活著渾渾噩噩,與傀儡也沒什麼兩樣,但死人終究是死人,再不會動,再不能想,也再不會帶來任何更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