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頁
他大腦只空白了一瞬,此刻已經冷靜下來,淡淡道:「拙劣。」
白鶴生的臉微微一僵,很快又笑起來:「縱然拙劣,師尊卻也不敢肯定,不是嗎?夜間昏暗,本就易於遮掩,我以帷帽掩蓋臉面,眼布擋去大半面容,又說是害了眼疾,尋常人必然心生憐憫同情,對我真容視而不見。可即便如此,師尊仍對我抱有戒備之心,甚至跟著我,看我有沒有露出馬腳。」
「師尊還未動手,是想知道崢嶸的下落吧。」白鶴生故作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亦或者是,根本無法動手?」
我是想要刺激一點的生活,可沒想要這麼刺激!
於觀真冷哼,心念驟轉:「你以為我的傷有多重?」
白鶴生唇邊笑意微止。
王磊之站在原地,一臉迷惑。
他看了看東家,又看了看引為知己的先生,一時間怔住,只喃喃問道:「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磊之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覺得喉嚨里好似塞了無數石頭,吞不下去,吐不出來,幾乎令人窒息:「嫣然她……她死了,我……我如今這樣,都是先生你所為?還是,還是只……因為想要報復東家,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你我之交都是假!」
他聲音初時平和,到最後卻悽厲高昂起來。
其實不怪王磊之,連於觀真自己都覺得他是無辜受了牽連的倒霉鬼,畢竟整件事都顯得很有點殺雞儆猴的意味。
白鶴生顯然沒料到王磊之居然有勇氣說話,他略有些訝異地開口道:「你怎會這麼想?」
王磊之含淚望著他,目光之中仍存些許希望:「那你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他絕不希望事情如自己所想那般可怖,知音背棄,心上人逝去,這些事居然在一日之間盡數發生,未免讓人絕望。
「磊之。」白鶴生忍不住嘆了口氣,他懷疑地打量著王磊之,「我有時候真奇怪,師尊到底對你青眼相加在何處,也許是這份執念,也許是這份靈氣,可你的脾性本是最惹他厭煩的那類庸俗才是。」
他垂下頭,仍警惕著一言未發的於觀真,慢條斯理地開口道:「這世間從來歡樂少,痛苦多,縱然似你與李嫣然那般互通心意,仍不得不為柴米油鹽發愁。你今日請我看診,在廚房之中嘆氣,不正是因為你家中貧困,無法對她好,無法照顧她,感到愧疚不安嗎?當你知道她根本不是李嫣然的時候,難道不曾惱怒恐懼,震驚於自己上當受騙,空付心意嗎?」
王磊之道:「這又如何?你就為了這個……你……你難不成想說是為我排憂解難?」
於觀真略有些訝異,心道:看不出來啊,磊之也蠻毒舌的。
「排憂解難?人只要在世上一日,就絕不可能有祛除憂難的那天。才吃飽飯,就想穿新衣,穿了新衣,又想住新屋,人的貪慾無窮無盡,不是嗎?」白鶴生好像完全沒聽出他的諷刺,低垂著臉,「你愛上的當真是李嫣然嗎?你所愛的,不過是一個女子,一個待你極好,月貌花容,體貼溫柔的女子,縱然不是李嫣然也一樣。」
於觀真已聽出不對勁,他不由得皺起眉頭來。
王磊之還沒懂:「我確實是一片真心!」
「我並未說你的情意是假。」白鶴生略有些厭倦地看著他,「倒不如說,正因為是真,這位李姑娘方才會死去。」
「你說什麼?」王磊之錯愕道,「你說什麼!」
白鶴生淡淡道:「她是你的造物,王磊之,你還不明白嗎?你將自己一切情思幻夢都寄托在李嫣然的身上,因而誕生了她,她應你的心意才從畫上走下來,這是你自己的神通。可當你意識到她不是李嫣然那一刻,當你愛上真正的她那一刻,支撐著她成為靈的執念就頓時消散了。」
他臉上極緩慢地露出一個微笑:「你只有不愛她,她才能活下去;一旦你愛上她了,她就被你殺死了。」
「對一個全心全意愛著你的女子來講,是多麼殘酷的選擇。枉費我如此努力想要挽救她的性命,可惜她仍是如此駑鈍,仍要問出那個問題,選擇了愛,而不是選擇了生。」
「我原本以為……」白鶴生略有些遺憾地說道,「你會憎恨她的欺騙,厭惡她的虛假,無法接受她是畫上走下的人。我甚至期待著她用你親手贈送的珠釵殺死你那一刻,卻沒有想到你最終還是接受了她,你確實是個了不得的好人,好在這樣的結局也令我滿意,造物者摧毀自己最完美的作品,不同樣叫人快慰嗎?」
白鶴生那明亮的眼眸里閃爍著光芒:「真正殺死她的人,正是你。不過她為了得到你的愛,也如此決絕地放棄你,你大可不必這樣傷心。」
他每說一句話,王磊之的臉色就蒼白一分,說到最後,幾無半點血色:「怎麼會……」
王磊之原以為那樣的真相就已經足夠令人痛苦了,沒想到居然還有更深更冷的絕望,他簡直想要吐出來了,嘶聲力竭道:「你是想救她?你是想告訴我真相?還是……還是什麼原因,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做!你為什麼……為什麼這麼殘忍!」
他癱坐在地,捂著臉嗚咽起來。
於觀真吸了口涼氣,他已經明白過來當時畫中人要說的那句遺言是什麼了:你的那位朋友不是什麼好人。
這哪裡不是什麼好人,這完全是個恐怖的變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