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頁
方覺始美滋滋道:「我就知道我們英雄所見略同——啊啊啊,快快……快鬆手,我的手很寶貴,不能就這麼斷在這裡。」
於觀真平靜地鬆開手,無奈道:「看來你這位朋友也是無計可施。」
痛到臉色發白的方覺始虛弱地趴在床邊道:「怎麼會啊,除了撞擊,還可以金針,藥熏,如果大美人你願意犧牲自己的話,幫你開腦也不無不可,只要有足夠的靈力,總可以活到我找出辦法的那一日。」
「他一直如此行醫?」於觀真忍不住問道,「沒有被人打死過嗎?」
崔嵬冷冰冰道:「他有在反省。」
於觀真:「……」
方覺始懶洋洋地舉起手道:「我的仇家恐怕比大美人你的仇家還多,畢竟你認識的大多都死了,我可是救了不少人。人家說恩深成仇,大夫也是如此嘛,治得好頂禮膜拜,治不好就疑心你藏私耽誤,要是瘟疫這些做出藥來,人家還要懷疑是不是你做的手腳。好在爹媽將命生得好,總能活到第二天天明,僥倖沒進棺材。」
說話間,方覺始已經將幾根金針移換了穴道,他才被於觀真捏過手,這幾針居然又穩又快,全無半點阻礙。
「我這一生也算是治人無數,什麼樣的病人傷患都見過,奇成大美人你這樣的,也是生平罕見。」方覺始重新站起身來搖搖頭道,「你受的新傷將體內沉疴全引出來了。虺雖能連接經絡,到底是無法癒合,只是維繫罷了,靈力越催,心脈受損就越重,不過還未爆發,你自無感覺,我雖有幾個辦法,但一時也不能妄動。」
「崔嵬當年那劍就是要阻你再不能精進,令你不能輕率動武,自然就沒辦法大鬧天下了。萬沒想到,你竟用了這樣奇異詭妙的法子來使得自己全不受阻礙。本是妙手,可現下反倒糟糕,我要想完全治好你,就得將虺除去,可是我對巫蠱之術了解不深,恐怕貿然下手反倒害了你的性命。」
崔嵬卻搖搖頭道:「此傷非我所為,是他以傷換劍,以性命重創我。如此決絕狠辣的一招,當日確實是我輸了。」
方覺始更感興奮,一邊收針一邊說道:「那就是說當時是他有意為之,早以預料到如今狀況!難怪,我說這麼多年,他竟還能維繫此等功力,將巫蠱之術運用的如此玄妙,真乃生平罕見,假使沒有失憶,只怕也輪不到我看診!」
於觀真禁不住想起了之前縹緲峰上那些蟲子,如今終於明白來由,他其實對自己身上有什麼傷完全不了解,對這具身體恐怕還沒有阿靈跟方覺始清楚,於是沉吟片刻,重新穿好衣服:「崔嵬,伯母所說的事,你與這二位提過嗎?」
「提過了。」
玄素子本在旁觀瞧,這等尋常病症,其實與他並無干係,等到此刻方才緩緩道:「靈姑娘天生七竅皆清,她所言症狀,我只能看出一二。縹緲主人身上種種異狀,恐非他人樂見之事,還請二位暫避,我需得與他一人說話。」
聽聞此言,崔嵬二話不說就走,方覺始略有幾分戀戀不捨,賴著不肯離去:「俗話說,活到老學到老,棋老,你就由著我留下旁聽嘛,你不是也贊我一片醫者仁心,絕不會隨便外傳的。」
他說著還拍了拍胸膛,玄素子卻道:「此事與醫治無關。」
折返回來的崔嵬硬生生將人拖出去:「既是醫者仁心,外頭還有個凡人等著你醫治。」
「放——放開我!」
方覺始的慘叫聲漸漸遠去。
房間裡終於安靜下來,只剩下玄素子與於觀真兩人對坐,原本於觀真覺得另外兩人喊這看起來煞是年輕的玄素子棋老有幾分好笑,可真正輪到自己與他相對時,卻又一時之間笑不出來了。
玄素子身上並沒有任何時間的痕跡,既無任何朝氣蓬髮的活力,也全然沒有半分心灰意冷的死氣,目光之中既無歡笑,亦無悲傷,歲月在他身上止步,光陰於他指尖停留,紅塵任他肆意顛倒。
言辭文字都極有限,於觀真也算是能言善辯,此刻卻無法完全地形容玄素子,只感覺到一種無端的平和。
玄素子並不令人生懼。
「我還以為按照縹緲主人這樣的惡名……」於觀真有些侷促地打開話題,他不久前才見過白鶴生,知道這具身體到底是多麼惡劣可怖的一個人,哪怕跟自己沒關係,可畢竟頂著這副皮囊,「縱然已經失憶,也難以抹消過往,無論如何,多謝二位前來。」
玄素子睜著一雙慧眼見他,銀霜似的長髮如河水般流淌:「行所行之事,為所為之能,無非如此而已,以善惡分人,以真偽論道,以是非定果,對我都無意義。我並非勉強自己而來,不過隨心而動,你不必如此拘謹。」
這倒讓於觀真有些不明白了,他隱隱約約意識到對玄素子而言,人論定的規矩方圓並不起任何作用,於是下意識詢問道:「棋老可是在我身上看出了什麼?」
「你希望我看出什麼?」玄素子卻反問道,「我所見所知,真是你心中所想所求嗎?你寄望我詢問的是你,亦或者縹緲主人呢?」
於觀真大喜道:「前輩果然看得出來,我的確不是我!不,我的意思是,我並不是縹緲主人,我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
玄素子只是含笑看著他,似是安撫一般:「我明白你的意思,世間有千千萬萬個你,正如有千千萬萬個我。你,或者說原本的你確實驚天地泣鬼神,竟以人力行如此不朽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