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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赤霞女搖搖頭道,「沒有什麼不敢的,你們一心一意為了劍閣好,想要顧全它的臉面,想要顧全它的聲譽,想要顧全大局,所以這也不敢說,那也不敢做,是不是?」
原無哀一時無言。
「無論劍閣出了什麼事,旁人只是猜測謠傳,可我倘若說了,就難免就落人口實了。」赤霞女淡淡道,「也許劍閣不會犯錯,可是劍閣之中的人會犯錯,你我乃至崔嵬,沒有人敢說自己不會犯錯,比犯錯更可怕的是,就是想要掩蓋錯誤。」
「劍閣建立最初是為了降妖除魔,濟世救人,不知怎麼,後來就變成了顧全劍閣的臉面,維護劍閣的名聲。」赤霞女鬆開玄斗,探身往棺材裡瞧了瞧那屍體的臉面,平靜道,「他死前仍帶著劍閣弟子的臉面,我也為了他險些殺了莫離愁,奇哉怪也,我也不知曉為什麼,有一日劍閣弟子在我心裡就成了實打實的好人,變得不可殺了。」
「想來許多人受害,正是因為他們也相信劍閣弟子都是好人。」
原無哀不由得皺起眉頭來:「赤霞師叔,慎言。」
「你是將劍閣當做什麼地方了?它本是為世間公理正義而建,如今卻也漸漸的不止這些了,是嗎?」赤霞女一雙金瞳望著他,燦燦令人目眩,她微微笑起來,如同看待一個不懂事的頑固孩童般,既有些許憐惜,又實感好笑,「無哀,我與你不同,你全心全意為了劍閣著想,這沒有什麼不好,我並無責怪你的意思。」
「只是——」赤霞女輕聲道,「我入劍閣,並不是為了劍閣的顏面,而是為了抑惡揚善。」
「所以,莫離愁要是為了私慾隨手殺人,我理應要個結果;倘若他是一心保護我,我自然也要保護他,因此還沒有了結。」
「我這樣說,足夠明白了嗎?」
原無哀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
第116章
「你現在有話要告訴我了嗎?」
於觀真帶著莫離愁走到門外來,他對原主人這幾個徒弟並沒有什麼感情,一路上忙著治自己的傷已是不易,更別提這些弟子各個巴不得他早點歸西,實在抽不出更多空做普度世人的聖賢。
要是有可能,於觀真本希望雙方能安於現狀,最好是維持起碼的表面師徒,不過現在來看,事情早就從白鶴生開始脫軌了。
莫離愁沉默片刻,並不去看於觀真,過了許久才道:「弟子無話可說。」
這叫於觀真思索了片刻,他淡淡道:「即便你不肯多說,我也猜得到。你殺那人是想報答崔嵬的恩情,方才在大堂里已講得足夠清楚明白,你如今仍舊負隅頑抗,想來這其中並不止你與崔嵬二人。」
莫離愁眼中掠過一絲驚恐,聲音乾澀:「弟子不明白師尊在說什麼……」
於觀真倏然開口:「是葉培風?」
莫離愁的聲音頓時斷開,呼吸粗重了許多,深深低下頭,顯是被說中了心事。
「看來我猜對了。」
於觀真略有得色,其實他不過是試探兩句,莫離愁仍舊是就算動用暴力都不打算合作的態度,要是方才所說的就是全部,沒必要如此作態,那麼他所保護的便不止是崔嵬,還有一個人。
按照於觀真對縹緲主人將徒弟當做所有物的認識來看,這些徒弟想要與旁人建立起健康的關係恐怕很難,值得莫離愁如此相待的只可能是其他徒弟,而眼下唯一的選擇就是葉培風,沒想到他果真沒有猜錯。
莫離愁苦澀一笑:「果真什麼都瞞不過師尊,你既已什麼都知曉,何必多問。是了,你總喜歡這樣,即便是你心知肚明的事,也要聽我們一一說出來,看有沒有隱瞞什麼,有沒有對你撒謊。只是我沒想到竟如此快……當真叫我猝不及防。」
他大抵以為今日就是自己的末日了,向四下掃了一眼,臉色反倒平靜下來:「看來我今日就要葬身於此,也很好,這裡很安靜,只是怕髒了方大夫的地。」
於觀真心道:我又沒要殺你。
不過莫離愁顯然並不這麼想,甚至不覺得於觀真會仁慈到看在赤霞女的面子上饒他一命,先前一腔熱血,尚不覺得有什麼害怕,此刻發覺自己的心思竟被瞧得一乾二淨,與當年並無不同,反倒覺得身體似開了個洞,被晚風吹得鼓起來,一時間呼吸困難。
原來我就要死了嗎?
莫離愁想到過往數十年來竟無半點可懷念之事,不覺得兩眼一熱,又想到自己很快去見爹娘,頓生出酸澀的快樂來,他性情向來堅強,絕不肯在外人眼前落淚,縱是撫養自己的師尊也是一樣,仔細想來,死在師尊手下也算是償還恩情。
莫離愁忍下鼻酸,又聽於觀真道:「話都沒說兩句就要死要活的,我縱然要懲罰你,等聽過前因後果再清算也不遲。如今我已知道葉培風同樣有份,你要是不願意開口,我去問葉培風也是一樣,你覺得他的骨頭有沒有你的硬?」
這話甚至都不必問,莫離愁答道:「師尊既有所問,二師兄怎敢不答,只怕到時候答得不夠多。」
莫離愁深知葉培風此人性情奸猾謹慎,如潛伏於暗處的毒蛇,若非準備周全,確保一擊斃命,絕不肯輕易露出馬腳。正因他太過了解,才明白師尊只要轉過頭,葉培風定會選擇明哲保身,頃刻間就會出賣自己,甚至撇得一清二楚。
於觀真淡淡道:「那你現在可還有什麼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