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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傅百川看到他從黑暗中抽離的記憶時,日寇已經搬進了清理乾淨的楊家大院,依舊喊大病初癒的張明樺過來給還在昏迷中的軍官治病。
立冬了。
張明樺在別人的白眼和唾罵中一路走過來,卻在楊家大院的門口頓住了。
牆角扔了一個人。
那人臉上滿是疤痕,手筋和腳筋都被挑斷了,滿身污泥地在地上一點一點挪動,吃著路上不知道誰扔過來的果皮。
這悽慘的樣子根本瞧不出來人模樣了,但是張明樺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是楊伯寧。
別人都以為楊家滿門都被殺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繼續試探張明樺,抑或者只是單純滿足那些畜生的惡趣味,楊伯寧被折騰成了廢人,扔在自己家門口,看著殺害自己滿門的兇手在自己曾經的住所進進出出。
張明樺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跨進了這扇自己居住了十餘年的門扉。
他獲取了那個掌事軍官的信任,攛掇他奪權,理所應當地殺死了躺在病床上、曾經組織攻打西平城的司令員和那兩個大佐。
完成這一切之後,西平城下了第一場雪。
楊伯寧忍著極大的痛苦與屈辱等待仇恨消融,等待西平城重新平定。他還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沒有做,還有好多話沒有來得及跟張明樺說。
最後還是沒來得及。
他就像路上隨處可見的凍死的乞丐一樣,死在了黎明前冬天的第一場雪裡。
張明樺剛好看見了幾個巡街的走狗罵罵咧咧的拖走了楊伯寧僵硬的身體,卻還是和以前一樣,連腳步都沒有停留就進了門。
他正在做的事,比他自己、比楊伯寧都要重要上千倍萬倍。
他依舊在跟抗日軍隊聯絡,只不過做得更隱秘了。
又過了半個月,時機成熟,抗日軍隊起兵準備奪回西平城,張明樺將他回國時給楊伯寧準備的戒指戴在了手上,提著一把槍殺死了那個已經成為司令的軍官和睡在附近的另外一個軍官。
然後他引燃了早就偷偷倒在房間周圍的汽油,反鎖了大門,在被驚醒的日本軍隊趕過來之前把汽油點燃,飲彈自盡。
在溫暖的火光里,張明樺意識逐漸消弭之前,倏地想著:
若是重來一次呢?
已經知道了這樣的結局,他們還會走上這條路嗎?
明亮的火舌包裹了他滿身罵名的軀體,這個問題似乎已經沒有第二個答案了。
重來一次我依舊會堅定的重蹈覆轍,即使我們痛苦的遺憾著。
*
民國十七年冬,在西平城淪陷一個多月後,抗日軍隊出奇兵打了日寇一個措手不及,奪回了西平城。
恢宏的楊家大院化作廢墟,而張明樺短暫又絢爛的生命深埋在污名之下,帶著未宣於口的愛意宣告了終結。
第71章
急診室的燈亮了很久。
醫生和護士穿著深綠色的工作服, 雖然包裹嚴實,但依舊可以在暴露出來的鬢角看見沁出的細密汗珠。
言晏的生命體徵各項指標在急速下降之後維持在了一個很微妙的點。
不會死,但是一旦再發生一點變化, 都很難救過來。
言晏隱隱約約聽見耳邊有急促緊張的交談聲、匆忙的腳步聲、儀器滴滴的響聲和金屬和玻璃瓶清脆的碰撞聲。
他的大腦一片混沌, 一時之間想不起來自己在做什麼,只覺得眼皮很沉, 費很大力氣才能睜開一條縫。
「病人的各項指標開始恢復正常了!」
言晏聽見耳邊傳來護士驚喜滴滴聲音。
他勉強睜開眼睛之後,微微側過頭想避開刺眼的無影燈撐著手坐起來,卻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臉上戴著呼吸機, 手背上還插著輸液的針管。
他這是……在醫院?
短暫的怔愣之後,大段大段的記憶如潮水般回籠。
在《旅光》劇組詭異橫死的蔣思飛、被強行拖進去的陰陽柩、在陰陽柩里的兩次循環和最後對著自己太陽穴開的那一槍。
他在察覺到生存時長的規則之後把一切都交給了傅百川,看現在自己這個樣子,傅百川應該是成功了。
在注意到言晏恢復正常之後, 主治醫生認真詢問了言晏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感受,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後一臉麻木的, 和其他醫護人員一起拔掉了言晏身上的儀器。
他們的本意是把人推出來的,結果言晏一心想去看傅百川的情況,直接從床上站了起來, 推門走了出去。
醫生:「……」
所以誰來跟他們說一下,這兩位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上一個病危突然恢復正常之後就換成了這個病危,這個莫名其妙好了之後撒丫子就跑。
……是他上學的時候少學了哪本書嗎?
*
言晏穿著病號服推門出來,轉身就跟坐在椅子上等待的臨河和傅天雄對上了視線。
臨河正在跟傅天雄嘮嗑,看見言晏,笑著打了個招呼:「喲, 出來了?」
言晏點了點頭:「師父,傅叔叔。」
言晏:「傅百川在哪個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