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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她看到了李淑秀的屍體,便就聯想到了母親死時的情景,心裡難以克制地生出了一腔怨憤——這世道真的太不公平了,能與自己真心相待之人本就沒有幾個,竟都是這般匆匆離世,她們就像是一粒塵埃,帶走了命運強加給她們的委屈和不公後,未有在她們來過的這個世間留下什麼太多的痕跡。
雖然只她會偶爾想起她們,但她覺得只是想起還是不夠的。最終,喬婉兒在這般的感慨中,生出了想要為李淑秀和其他冤死在徐世新惡行下的人討回公道的想法,並且還真就那樣做了——也許她真正想要的就是這種驚天地泣鬼神的死法;也許她那一身的逆鱗和反骨本就在,只是一直未有顯露,一直被深埋,直到遭遇了這樣一件事,便就被觸動了出來。
喬婉兒本就是抱著一顆必死的心去行刺徐世新的,無論成功與否,於她而言,只是件早死晚死的事情而已。
但在所有可能會發生的預想之中,她竟沒有料到「福枝」會突然冒了出來,還出手幫她幹掉了徐世新。
福枝是她的同鄉,且他二人從小就認識,福枝以前的名字叫陳二牛,是母親生前曾去幫工過的地主家的小兒子。
太監和宮女進宮後,有些會沿用自己原來的名字,還有些會被要求改名,改名的原因多種多樣,大多是因為原來的名字不太好聽或是上不了台面或是犯了什麼忌諱。陳二牛這個名字大概是因為有些上不得台面。
所以宮裡一大堆名字裡帶「福」字的太監,都是大太監或總管太監為圖吉利給重新起的名。
福枝是五年前入的宮,入宮時已經十七歲了。
去年開春,喬婉兒想要畫個做繡品用的梅花樣子,想起尚衣局園子裡有幾棵梅花樹,便就興沖沖地跑去看梅花,去了才發現梅花都敗了,正有個太監在給梅花剪枝。
那太監長得眉清目秀,很是周正,看到喬婉兒後便目不轉睛地盯了她半天,把她盯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是蘇寧府喬江村人嗎?」那太監在端詳了半天后,終於是開了口,說話時故意帶出了很濃重的蘇寧腔。
喬婉兒聽到那熟悉的鄉音,先是一愣,隨後點了一下頭表示肯定。
「那你是不是叫喬婉兒?」那太監見她點頭,露出一臉興奮之色。
喬婉兒被眼前這個陌生人叫出了名字,頓時露出一臉迷茫:「公公是如何知道的?」
「婉兒姐姐,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隔壁家的陳二牛啊!」那太監激動地上前兩步,就像是遇見了久別重逢的親人。
兒童相見不相識的喬婉兒最終總算是在陳二牛的各種提醒下,憶起了他這個「」……都說女大十八變,這男大也是十八變哩,小時候長得跟只小雞崽一樣的男孩子,多年不見後,竟是出落得這般人模人樣了。
這之後兩人便就認了同鄉。
福枝告訴喬婉兒,因他父親嗜賭成性,最終賭博時把家裡的地都輸光了,還欠了好多外債,他們家就沒落得比普通農戶家還不如。為了混口飯吃,便就進宮做了太監。
喬婉兒聽了很是唏噓,連地主家的兒子都落魄到如此地步,跟她這樣一個沒爹沒媽的孤女混跡得不相上下,這樣看來,自己也還算是命好的。
後來,福枝便就會隔三差五地尋各種機會來見她,見了面會跟她隨便嘮嘮家常,因是園藝局的人,便就近水樓台先得月地經常給她帶幾朵剛開放的時令鮮花。
喬婉兒是個愛花之人,每次也都是欣然笑納。
蘇寧府那邊百里不同音,說同樣家鄉話的人,那都是很近的同鄉了,更何況他二人還是兒時就相識的鄰里。能在如此閉塞得讓人喘不過氣的深宮裡,遇到這樣一個多年前的舊相識,實屬難得。
喬婉兒自是也很珍惜這樣一個緣分,她能隱隱地覺出,福枝應是對自己有些那種意思的……就是男女之間的那種意思。
但她見到福枝後,僅僅是生出了些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在她眼裡,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鄰家弟弟,就如同他舅舅家的兩個表弟一樣,再如何調皮搗蛋,他作為表姐也是要讓著他們,護著他們。
所以,在李淑秀這件事上,就算是福枝言而無信,最終還膽小怕事到不敢見她,但在喬婉兒心裡,這些都是可以被原諒的——福枝畢竟只是個弟弟,年幼之人是需要得到年長之人保護的,做錯了事情自然也應該是能被原諒的。
更何況,後來發生的事情不用說什麼原諒了,反倒是應該對他萬般感激才對——福枝最終戰勝了怯懦的本性,冒著生命危險在關鍵時刻出手幫忙,這或許是因為他對自己真就是情深意重的,放心不下讓她獨自去做那般危險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她也不可能這樣安心平和、心滿意足地安度牢里時光,更是不可能不留任何遺憾地去從容赴死。
喬婉兒每每想到這些,腦中便會閃現出那日福枝一剪刀扎死徐世新的情形……那一下子可真是乾淨利落,不拖泥帶水,就如同兩軍陣前一位英姿颯爽的武將果決地給了敵人致命一擊。讓她驚為天人。
她忽然就感覺福枝有點不像弟弟了……而像她小時候聽說書先生講的那個蘭陵王,他蒙著臉的那塊黑布就像蘭陵王的面具,那可是個會時常入她夢中的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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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小皇帝去現場觀斬,結果卻在行刑前大哭大鬧地要撤斬?」季玶一臉的驚愕,似是對陸乙所說十分的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