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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錦沒聽清,俯身湊近了些。
「……別走。」
容錦看他的目光中添了些錯愕,沉默半晌,輕聲道:「我只是去換熱水。」
而後慢慢地、一根根地,搭在她晚上的手掰開。
白皙如瓷的肌膚上已經留了鮮紅的指印,容錦有些心緒不寧,提著新燒的一壺水在檐下站了會兒,這才又回房。
她其實是有擔心沈裕的傷。
據顏青漪先前所說,他早幾年身體底子虧損得厲害,就如同被蟲蟻蛀空的房梁,外邊看上去仿佛沒什麼兩樣,但興許風雪大些就能壓垮。
有時看起來不起眼的病,也能惹出岔子。
江南這邊的事情還沒徹底了結,他若真有個三長兩短,麻煩可就大了。
這一夜,容錦並沒上床歇息,只是披著厚厚的狐裘,合眼小憩了片刻,而後便是重複枯燥的照拂。
好在經武知曉事情的嚴重性,連夜將消息送到了成英那裡。
可憐荀朔,才給肖老將軍開了方子,連盞熱茶都沒喝完,就又匆忙離開,只能在車上就著熱水吃了點莊氏給的杏仁酥餅。
荀朔是大夫,也是荀家自小慣著長大的公子哥,這兩日折騰下來,只覺著小半條命都沒了,到驛站時腳步都有些發飄。
見著同樣狼狽的容錦時,荀朔苦笑了聲:「看來我們是同病相憐啊。」
容錦側身請他進門,聲音沙啞,但並沒抱怨什麼,只道:「他夜間燒得厲害,到了清晨這會兒,倒是稍稍降了些,但恐怕還是不妙。」
荀朔一見病榻上的沈裕,也沒工夫插科打諢,神色肅然,抓過他的手診脈。
容錦喝了口溫水,也沒打擾,靜靜地候在一旁。
「他原就染了風寒,身體不濟,又這樣長途奔波,加之心緒起伏……」荀朔沉沉地嘆了口氣,眉頭隨之皺了起來,「牽動體內沉積的餘毒,就成了這副模樣。」
也是沈裕背運,諸事湊到了一起。
果然如此。
容錦按了按眉心。她見過沈裕病發,從前的陰陽蠱就是為此種下的,自然再了解不過。可眼下沈裕這高燒不退、昏迷不醒的模樣……
怕是陰陽蠱也派不上什麼用處。
思及此,容錦只覺著棘手,可再看荀朔的反應,卻發現他複雜的神色之中,猶豫仿佛比為難更多。
倒像是還有旁的法子,只是不知該不該用。
容錦心中一動,挪開視線,不經意似的轉身避開。
荀朔沉吟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從貼身的袖袋之中取出一粒藥。
那藥丸比紅豆略大一圈,泛著殷紅的色澤。
若是沈裕此時還醒著,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是先前顏青漪隨信寄來的藥,說是或可代陰陽蠱。
沈裕看過那信,轉手燒了,壓根沒準備藥。
而荀朔,也並沒如沈裕吩咐的那般,將這藥束之高閣或是壓箱底,在得知沈裕要往宣州來時,更是隨身帶了兩粒。
他想的是有備無患,結果竟真就派上用場了。
荀朔信得過顏青漪的醫術,只是在餵藥前猛地想起沈裕的叮囑,做賊心虛似的,回頭看向容錦的方向。
容錦用了些力氣,擰乾帕巾,水淅淅瀝瀝地落在銅盆之中。她迎上了荀朔有些慌亂的視線,不疾不徐道:「是要水嗎?」
「啊?」荀朔顯得有些呆。
容錦虛虛地點了點他掌心攥著的那粒藥:「我說這藥,是須得溫水服用,還是燙水化開?」
見容錦上前,荀朔幾乎要下意識將手藏在身後了,臉上的慌亂更是沒能藏住。
容錦幾乎已經坐實了自己的猜測,不慌不忙地同他對視,眉眼一彎,極輕地笑了聲。
開心之余,依稀帶著些許勘破的狡黠。
容錦素日見誰都是和和氣氣的,仿佛天生一副好性情,直到此時,荀朔才忽而意識到,原來她真心笑起來是這樣的。
然而在下一刻,他的心卻沉了些。
再看昏迷中的沈裕之時,心態已然從「他完了」,轉變成「我完了」。
不管沈裕心底究竟出於何種打算,他都不願容錦知道此藥的存在,還曾經請他扯謊,胡謅顏青漪的回信內容。
荀朔難以想見,等沈裕清醒過來後得知此事,會作何反應。
他與沈裕並非朝中上下級的關係,偶爾也能插科打諢兩句,饒是如此,依舊有些莫名發怵。
倒是容錦,雖身上酸疼,腦子也隱隱作痛,但卻不似先前那般無精打采,連腳步仿佛都輕快了些。
她倒了盞溫水,捧到床榻邊,提醒荀朔回神:「既有藥,就別耽擱了。」
荀朔緊攥著的手這才鬆開,趕鴨子上架似的,硬著頭皮同容錦一道,餵沈裕吃了藥。
沈裕眼睫微顫,薄唇上泛著一抹水色。
容錦擦去他唇角的溫水,視線再次落在僵硬的荀朔身上,單刀直入:「這是顏姐姐給的藥吧?」
雖是問句,但心中的篤定不言而喻。
荀朔不擅撒謊,先前有沈裕耳提面命,才將將瞞過容錦,這回被問了個措手不及,只含糊不清地哼了聲。
不敢承認,卻又實在沒法昧著良心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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