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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著盞年節時候花開富貴的燈籠,臂彎中還搭著件衣裳,解釋道:「娘說,這時辰你孤身回去怕是不妥,叫我來接。」
容錦揉搓著發涼的指尖,小聲道:「有勞婆婆還惦記著我。」
溫暖的披風記在身上,兜帽遮去了大半寒風,容錦卻有些不知所措。
褚家人待她有些太好了,好到她不知道該怎麼回報才好,思來想去,只能儘可能地多賺些銀錢。
褚岳提著燈籠在前引路,正想著將白日聽來的趣事講給容錦,卻只聽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慘叫。
像是蘊藏了劇烈的痛楚,穿過夜色,打破了寧靜。
容錦腳步一頓,捏著衣袖的手霎時收緊。
長街的另一頭,有人從拐角處衝出來。
他腿上像是受了傷,跑得跌跌撞撞,沒多久就被緊隨其後的人追上,按倒在地。
「你們這群朝廷的走狗,」那人趴在地上,卻仍舊不肯束手就擒,強撐著仰起頭喊道,「戕害無辜,趕盡殺絕,會遭報應……啊……」
話音未落,就被按著頭顱重重撞在了地上。
「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同我說報應?」
涼涼的聲音透過夜色傳來,滿是嘲諷。
哪怕隔著夜色看不真切,褚岳也不難想見,那人必定撞破了頭,鮮血橫流。
興許已經昏迷不醒,因為他再被拎起來時,四肢、頭顱皆無力地垂下,又像是已經沒了呼吸。
褚岳已經不是頭回見這樣的事。
官府不知得了誰的令,這回清繳奉天教時下了狠手,那兩位教中所謂的「天師」眼下還在城樓掛著,聽說昨夜有人想救,反倒被埋伏的官兵一網打盡。
他收回視線,轉頭看向容錦。
尋常女眷見著這種情形,怕是人都要嚇傻了,可出乎褚岳意料,容錦那張清麗的臉上神情雖複雜得很,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但卻並沒什麼懼意。
褚岳一愣,晃神間,那一行人已走到眼前。
借著燈籠微弱的光,褚岳驚訝地發現,為首那人正是昨日他曾見過,駕車的那位黑衣……男人。
他臉上仿佛還帶著未曾褪去的青澀,一看便知年紀不算大。
但無論是抽條似生長的高挑身形,還是脖頸上那一道要命的傷疤,又或是漫不經心看過來時凌厲的眼神,都很難讓人再將其劃為「少年」。
但在察覺到容錦似是懼怕一般扯著他的衣袖,縮在身後時,褚岳還是挺直了肩背,將她擋得嚴嚴實實。
一行人很快離開,青磚之上,斷斷續續地滴著血跡。
褚岳嗅著那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回頭看向身後的容錦,儘可能地將聲音放得輕柔:「別怕。」
容錦很快就鬆開了他的衣袖,在空蕩蕩的長街上走了一段,忽而問道:「這樣的事情,近來常有嗎?」
寒風吹過,她低低的聲音在空曠的長街上顯得有些縹緲。
褚岳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意外之余,頷首道:「官府這回不知怎麼想的,一反常態,看起來是鐵了心要徹底剷除奉天教。」
容錦錦仰頭看了眼烏雲遮掩的昏暗弦月,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好不容易過了段清淨日子,養傷養得心如止水,眼下親眼見著,卻又難免多思多想。
奉天教荼毒深遠,想徹底剷除自然沒什麼問題,可此事正如沈裕昔日所言,堵不如疏。
如此行事,恐怕過猶不及。
沈裕明知故犯,身邊的人難道就不會勸著嗎?
可轉念一想,沈裕自己鐵了心要做的事情,誰敢多加置喙?
就算有人硬著頭皮勸,難道他就會聽嗎?
沈裕不會聽。
因著這道政令,試著勸過他的人其實並不少。
他起意時,屬官們就曾苦口婆心地分析利弊,用以佐證此舉怕是不妥。就連唯命是從的呂嘉,都曾明里暗裡表示,還再斟酌斟酌為好。
而沈衡,更是數次試圖阻攔。
沈裕初時還有耐性聽上幾句,最後卻將那一紙公文摔在他身上,似笑非笑問:「清淮,你是覺著我會看在那一絲血脈牽扯的份上,不會處置你?」
沈衡被他那堪稱涼薄的目光看得一凜。
他為沈裕做事這麼久,自然清楚,這位絕不是什麼在乎血脈親情的人。
旁人會誤會,認為沈裕是因同族血脈提攜他,可沈衡自己比誰都清楚,那不過是因為沈裕用他用得還算趁手罷了。
若真惹惱了沈裕,他並不會容情。
所以無論有再多的話,沈衡也只能先咽了回去。
成英與他有幾分交情,在那之後也曾勸過,叫他還是不要再提此事。
「奉天教膽敢對公子下手,本就是不知死活。若是單單如此也就罷了,可偏偏……」成英生怕沈衡拗不過來,今後還要再提,嘆道,「您知道的,容姑娘折在裡頭……」
這成了沈裕心中一根刺,拔不出來,就好不了。
他又豈會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可就算不利己,也鐵了心要一點點剜下對方的血肉,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痛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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