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頁
「我被人從山中救回,昏迷數日才醒,那時你已杳無蹤跡。」商陸臉上沒了對她的一貫笑意,「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常常會夢到分別時的情形……」
他在大雨之中與圍捕的人周旋,恐他們尋到容錦的蹤跡,就算能脫身,依舊會刻意暴露行蹤。
以身為餌,吸引那群嗜血的財狼。
到最後,他殺了幾乎所有賊人,自己也在圍捕之中受了重傷,奄奄一息。
冬日冰冷刺骨雨水砸在臉上、身上,與不斷湧出的鮮血混在一起,他那時已經感覺不到,通身的力氣與溫度如流水從指縫淌下,費盡心思也攥不住。
昏迷前模糊的視線之中,是陰暗的天色、蕭條的枝葉。
再醒來時,他因咽喉處的傷難以出聲,強撐著比劃給荀朔的一句話,就是問容錦的消息。
商陸曾反覆厭惡過自己的無能,沒能好好護著容錦,也有負於沈裕的囑託。
直到後來得知容錦仍在人世,這是她自己決定的一場「出逃」,在慶幸之餘,心中也存了幾分怨懟。
這點情緒,在陵川錯過後愈演愈烈。
容錦的行蹤傳回別院時,商陸也在,無需多問,只看一眼沈裕的神色就知道對方想如何。
他什麼都沒說,心中卻隱隱有些期待。
但在離京之前,他出門辦事時偶然撞見了沈衡。
江南一行,沈衡將諸多差事辦得極好,隨行屬官皆以為回京後論功行賞,他必然能拔的頭籌。
誰也沒想到,他連御史台的差事都沒保住。
沈衡交友廣泛,不少同僚想過為他陳情辯解,但沈裕鐵了心要清算這帳,哪怕御史中丞崔榷親自拜見,也只是消了他那份殺心。
沈衡出身尋常,數載寒窗苦讀才得以入仕,一夕之間卻又成了白身。最難的是,得罪了這麼一位,今後怕是再無復起之日。
可他並沒如旁人想像中那般自暴自棄,又或是一蹶不振。
半月後沈衡出現在問道書院,成了位教書先生,因才學淵博、談吐有趣,備受書院的學生推崇。
商陸銜恨陵川公孫府外之事,見著沈衡與他那群學生,心氣不順,索性使了個絆子。
沈衡毫無防備,被傾倒的酒桶澆了滿頭,鬢髮、衣衫淌著酒水,分明那樣狼狽,卻又從容不迫地攔下想要討說法的學生。
稍作收拾後,向他走來。
商陸並沒「做賊心虛」的意思,抱著手臂,冷冷地斜睨著他。
可沈衡第一句話就令他變了臉色。
「你們尋到她了?」
謹慎起見,容錦的行蹤知情者寥寥無幾,皆是信得過的人,可沈衡這麼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閒人卻得了消息。
商陸擰了眉,逼問道:「你從何處得知?」
沈衡道:「沈相告假離朝,諸事交由公孫兄代管,能有什麼事情,值得他這般大費周折?」
「你又想做什麼?」商陸一想到他當初將容錦藏於馬車之中,不動聲色地與自己打機鋒,額角青筋微跳,「公子先前留你一命,你若不知好歹……」
「放心。」沈衡拂開他攥在自己衣襟上的手,平靜道,「你若有心,勞煩問那位一句,他當真想看玉碎嗎?」
言畢,便轉身離開。
磚石上積著一窪酒水,商陸手上也沾了濃濃的酒氣,回到家中幾番清洗,依舊沒能徹底洗去殘留的氣味。
而沈衡最後那句話,也如這酒味一樣,揮之不去。
他不再是從前地牢中關著、不通人情世故的小狼崽,他被沈裕從蠻荒之地帶到京城,哪怕沒認真學過詩書禮儀,耳濡目染,也長進不少。
商陸心中不耐煩,卻又忍不住翻來覆去地想沈衡的用意,終於還是在抵達吳江前一夜,敲開了沈裕的門。
若要他自己,其實想不出「玉碎」這樣的措辭。
他想的是少時誤打誤撞闖進地牢的一隻小雁,翅羽受了傷,叫聲也很微弱,是他用漏下的雨水與搶來的粗餅,一點點養起來的。
小雁傷勢一日日好起來,嘰嘰喳喳著羽翼漸豐,想要從天窗離開。
他情急之下,用一粒小石子將它打了下來,強行留在身邊,可這一廂情願的勉強並沒換來好結果。
興許百餘日,又興許不過十天半月,那小雁就沒了。
無論心中再怎麼怨過,他都不願看到,容錦如同少時那隻小雁一樣。
如今她回來了,好好地站在這裡,依舊是往日溫柔模樣。
商陸抱怨的話說到一半,閉了閉眼,低聲道:「算了。」
容錦心中一軟:「先前之事是我思慮不周,令你擔憂了。」
她並不後悔離開,哪怕再來一次依舊會如此,只是看著商陸如此,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微涼的秋風之中,大船緩緩駛離吳江渡口。
天際的餘暉鋪灑開來,殘陽如血,映紅了半江水色,遼闊壯觀。
商陸接過她手中拎著的行囊:「房間已經收拾好了,你看看,若是有什麼不滿意再讓人改。」
容錦跟在商陸身後,抿了抿唇。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