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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視線一點點地向上,安靜地打量著生身母親。
就像見兄長與父王時的心情,他出乎意料地冷靜克制,原來見一個人那麼容易,又極其艱難。
他花了十幾年的時間,走到父母面前。那麼現在的自己,是足夠令母親感到驕傲的兒子嗎。
母親擁有一個扛起家族重擔的長子,瀟灑張揚的次子,以及軍功卓著的女兒,身旁有體貼的丈夫,膝下有孝順的子女,操持王府以及整個鹿廣郡不在話下。
名門貴女嫁於身為王侯的心上人,她該擁有美滿的人生。
「對不起。」
道歉比母親二字更輕易脫口,在場眾人皆愣怔許久,直至褚雲胥輕聲提醒:「遂鈺,這是母親大人。」
「對不起。」
遂鈺重複。
他眼皮顫了顫,儘管在褚雲胥的提醒下,他該先叫游瓏一聲母親,可他看見母親因自己落淚,心中只有萬般歉意。
若躲在蕭韞,乃至於整個南榮軍身後,自己是否能完好無損地回來面見母親。
「還疼不疼,想吃什麼。」游瓏強忍淚水,回頭招呼道:「快去將王爺請來。」
「母后。」南榮栩擋住游瓏,溫聲道:「遂鈺虛弱,父王那邊軍中的叔伯們都在,免不了吵鬧,還是等人都散去,我們一家人再好好說話。」
游瓏:「對對,遂鈺需要休息。」
話罷,王妃將屋內里三層外三層圍著的人全部打發出去,宗族耆老聽說遂鈺醒了,也要來看,半個時辰後,院子裡黑壓壓扎著幾十人,個個面露喜色。
軍醫為遂鈺檢查過,說是既然人醒了,便可吃些軟和的食物。
王妃親自去廚房烹製細面,又做了幾道小菜。遂鈺本想自己動手進食,但游瓏說什麼都不肯,非得一勺勺親自餵進兒子嘴裡。
南榮栩從旁圍觀一陣無語,雖說遂鈺有隻手的確受傷,但另外那隻好好的,怎麼就不能獨立。
人是驚懼之下氣暈的,並非被火藥襲擊,也不是刀槍劍戟所傷,心力衰竭睡了多日也養好了。
南榮臻從旁看傻眼了,指著遂鈺搭在床沿的手:「大哥。」
「我不是你大哥。」南榮栩無情道:「上沒保護好陛下,下未守護好弟弟,你還是想著怎麼過父王那一關吧。這次沒人為你說情,自求多福。」
南榮臻:「哎不是,怎麼就都成了我的錯。」
「此事需要有人背鍋,不如推給陸霖汌。」遂鈺抬眼,隨口道。
皇帝南巡,護駕的是陸霖汌,雖說被皇帝派去江衡,但也有責任在控制州府後,著人發兵前來秀州支援。
若陸霖汌與朝廷內的勢力並無瓜葛,那麼便是此人不懂的變通,只知聽命。
「陸霖汌是未來的禁軍統領人選,這幾年陛下有意培養,將他著去江衡,不過是想給陸霖汌個功勞傍身,既有功,我們南榮軍又多死傷,天底下沒有這樣好的買賣。」
遂鈺淡道:「陸霖汌功過相抵,自有護身符,我們只管哭慘就好。」
「睡了十幾天,你這腦子倒是利落。」南榮栩並未立即同遂鈺探討此事,反倒走上前來,湊近了稀奇道。
遂鈺正欲說什麼,游瓏不樂意了,放下碗筷罵道:「身為世子,此話不與你父王商議,反倒來煩小弟,遂鈺身子弱,政務勞心傷神那還能受得累。」
「竇岫,快帶著公子去前廳,在這礙眼得很。」
南榮臻方在兄長這吃了罵,正偷著樂,只聽母親又道:「小臻辦差不利,在塗塗關倒是白長一身力氣,」
「哎我,這,娘!你怎麼能……大哥,大哥你別推我啊,再推我我就動手了啊唔唔唔……哎呦!」
南榮栩迅速捂住南榮臻的嘴,用胳膊肘勾著二弟脖頸,半推半就將人往出帶,偏偏南榮臻非得討個說法,不多會,遂鈺便聽到院裡充滿幽怨的大喊。
「娘,遂鈺他就是力氣不夠,他殺人特別猛,連我都沒來得及查看異樣,他一箭就射穿人家小姑娘胸膛,眼睛眨都不帶眨的。」
「若是武功了得,上戰場那絕對是——」
「南榮臻!給我回去。」
南榮栩忍無可忍。
房內。
「噗嗤。」
南榮臻沒頭沒腦鬧這麼一通,游瓏倒突然破涕為笑,手中湯勺漏了幾滴在遂鈺手背上,曹小意連忙遞帕子過來。
「不燙。」遂鈺見母親又面露緊張,微微笑著安慰道:「二哥這樣是在逗母親笑呢。」
二公子自小跳脫,七歲藏在父王馬車中,悄悄跟進軍營試圖打探什麼,從那刻起,游瓏便不大管南榮臻了。
南榮臻坐不住,不如南榮栩好學,索性直接丟進戰場歷練,這些年也極少在家住,這次為了遂鈺,超過半月已是稀奇。
「我在大都聽說二哥定了琅琊王氏家的姐姐,如今已到了年紀,怎麼二哥還在外頭晃蕩。」遂鈺納悶。
南榮家的孩子,自小定親,及冠之後便得成家,以便於各個宗族之間的聯結,到了遂鈺這輩,竟只有南榮栩早早成婚。
說起這個,游瓏頗為頭疼。
琅琊王氏的姑娘立志編名家典籍,追溯千百年史料記載,跋山涉水,神龍見首不見尾。
「前些日,王家來人告罪,說是大姑娘一腳踩空,掉進了什麼三四百年前先人墓里,現下正在家中休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