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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酆都羅山只是指原始茂林的景致,現在想來,秀州之名或許是整個龐大的宗祠規模的遮羞布。
而他則要被作他人替身,抓去送死。
遂鈺平靜道:「做鬼也不能做糊塗鬼,至少在死前,得告訴我為何而死吧。」
或許是異鄉人表現地太鎮定,令曙合拉難得心中打鼓,方才搬運匆忙,又沉浸在兒子有救的喜悅中,再說只是個長得稍漂亮些的替死鬼,死了就死了,哪還有那麼多顧慮閒心。
而異鄉人清醒後的鎮靜,令曙合拉不得不定了定心神,試探道:「小子,你叫什麼。」
如果直接告訴女人,自己姓南榮,會不會嚇壞她呢,遂鈺想。
不,也有可能適得其反。
南榮氏名震八方,對方要抓異鄉人做替死鬼,必定無法反抗秀州當地的勢力,這樣的人,大多會因恐嚇而失心瘋。
與其將人放走,不如直接殺了死不認帳。
好在裝扮作商人,遂鈺所著普通,看不出身份,只要他不說,曙合拉便猜不出他是從哪裡來。
大宸自立國,便大力施行官話,除非十分偏遠的地區,中原有名的城鎮,已經不再能分得出口音。
「我叫……名字很重要麼。」遂鈺並未立即回答,反問道。
曙合拉仔細盯著遂鈺這張臉,單腳踩在遂鈺身旁的馬凳上,手肘頂著膝蓋,身體前傾:「既然你為我兒子死,本夫人便善待你身後事,為你做場法事超度,下輩子別再來秀州了。」
「那麼你呢。」遂鈺自然而然道:「夫人下輩子還願意生在秀州嗎。」
話音剛落,曙合拉臉色微變,馬鞭指向果脯小販:「你,出去領賞錢。」
「是,是!小人謝過夫人。」小販大喜。
「慢著。」曙合拉轉而又拉長音調,叫住即將離開牢房的小販,威脅道:「若叫別人發現此事,不光是你,包括你全族上下,都別想活著走出秀州。」
「夫人這是哪的話,小人對夫人忠心耿耿,別無二心。」小販連表忠心,生怕曙合拉發怒。
這位在秀州鼎鼎大名的曙合拉夫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曙合拉滿意道:「行了,怕什麼,本夫人又不會吃了你。」
「你那個狗窩哪裡是住人的地方,我已將你妻兒接去莊子居住,泥瓦匠今日便會去你家拾掇院子,待修繕完畢,再回去住也不遲。」
擁有權力的人,往往手握無匹的財富,曙合拉渾身綴滿金銀玉璧,雖不必宮中那些娘娘們華貴,但已經是民間最高規格。
朝廷對官員百姓的服飾也有所要求,即便富可敵國,也不能比皇室更顯尊貴。
大宸雖開放包容,卻在某種形制中十分克制,甚至有種為了控制而控制的壓抑。
如果遂鈺並未生在後宮那個小巷,或許永遠不會注意這些影響百姓衣食住行,卻對貴族不過是細枝末節的事實。
包括他的父王,風裡來雨里去,與百姓同吃同住,深諳民生艱辛,但到底是世家貴族,總會與他人不同。
其實官方也未曾特地管束過穿著,曙合拉這身即便逾矩,想必在州府作用都不大的秀州,也不會有任何人提出異議。
一切指向,都是那個維繫月神與百姓之間的鎖鏈——
宗祠。
遂鈺道:「夫人,宗祠要你獻祭自己的孩子,是許了你榮華富貴的條件嗎。」
他趁曙合拉並未有所反應的時候,快速道:「可在我看來,你既然抓了我,用以替換你的孩子,那麼想必你是個極好的母親。」
「我想沒有母親願意用自己孩子,永保榮華富貴。」
遂鈺手腕被麻繩死死綁在橫架中,手臂完全貼著木框,後背抵著牆壁,將脊骨硌得生疼。
牢中潮濕,隱約可聞水流聲,窗外月光照射下,水紋從外映射進來。循著星星點點的亮光,遂鈺看清了曙合拉的臉。
女人擁有一雙極其少見的海藍色瞳孔,長發如海藻般自然垂於胸前,即便已有垂暮之相,卻仍難掩姿色。
此女並非中原人。
「……」
啪!!!
曙合拉揚手,毫不猶豫地給了遂鈺一巴掌,遂鈺下巴未有分毫偏移,甚至略揚起一點,回以更平靜溫和的凝望。
他說:「如果我說,我也是母親的孩子,那麼你卻要我代替你的兒子送死,那麼我的母親怎麼辦。」
將心比心,誰又不是母親的孩子。
遂鈺觀察曙合拉的神色,頭疼得厲害,先前的傷雖已痊癒,卻並未徹底調理好。水牢過於潮濕,他已經隱約感覺到這股寒意,正在滲透進皮膚,緩緩鑽進骨縫。
曙合拉臉色微變,隨後冷笑道:「牙尖嘴利,你的母親難過關我什麼事,只要我的孩子能平安活在世上,即便再殺一人,十人,百人,又有何不可。」
滴答——
滴答——
水牢環繞著水流與水滴落石的清脆聲響,配合著曙合拉的語氣與表情,遂鈺竟一時無言。
或許是曙合拉的執念,令她看起來視死如歸,甚至有些瘋狂,但不得不感慨,這才是母親。
他眼眶濕潤,眨了眨,露出極淺的笑意。
「如果我的父母,能夠像夫人這般保護我,想必……一切會不同吧。」
曙合拉能夠為了孩子放棄一切,背負人命,令遂鈺不可控制地想到將自己交給朝廷的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