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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目睽睽之下,遂鈺站在太子面前竟許久未挪動一步。
負責流程的儀官離遂鈺太遠,想提醒也不得法,只能將目光投向封祿泉,以盼得到封大人的指引。
封祿泉哪能猜到出日殿內發生了什麼,只當少年人沒經歷過大場面,一時被嚇到而已。陛下在殿內也未命人催促,想必不會怪罪。
儀式結束,遂鈺也未能緩過神來,只是身著白色絲質裡衣,孤單地坐在玄極殿內溫泉邊發呆。雙腿浸泡在溫暖的泉水中,水漬很快浸濕他的衣衫,那套參加典儀的外袍脫在手邊,皺巴巴的被遂鈺揉了很多次。
男子及冠束髮,遂鈺卻並不喜歡那麼嚴整,獨處時經常披散著頭髮亂走。他手指勾著髮帶,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泉邊垂柳。
報復太子本就在遂鈺的計劃內,但卻並沒討到什麼好,反倒衝動地令皇帝拿捏住了他的命門。
為了避免儀式意外,蕭韞提前親自謄抄過一份詔書。那時遂鈺也在場,他站在蕭韞身後捧著水杯,睡眼朦朧地問他在寫什麼。
皇帝說,詔書。
然而那份詔書並未被拿出來使用。
「小公子,陛下讓老奴來送安神湯,時辰也不早了,您喝了湯藥便先休息吧。」
遂鈺收攏思緒,回頭問:「公公什麼時候來的。」
陶五陳笑道:「老奴已經站在這許久了,只是見公子望著那些花草出神,未敢打擾公子。」
遂鈺聞言哼了聲,譏諷道:「公公身為首領太監亦能如此遷就我,可那東宮的江公公脾氣大,每次見了他我都怕得很。」
江合是東宮的人,即使陶五陳統領宮人,也得先從太子那得到允准,方能將江合傳喚來問話。
「老奴會如實稟報陛下,還請公子勿要動氣。」
遂鈺:「寄人籬下我哪敢生氣。」
他接過陶五陳遞來的湯藥,仰頭飲盡後隨意將藥碗丟進泉中,撈起禮服邊走邊說:「安神湯我已盡數服下,公公大可直接回去交差,你告訴陛下,我今夜不會亂跑,更不會去東宮再給太子添一刀。」
皇子公主們成年後,通常會出宮立府,受寵愛的會提前得到封地。蕭鶴辭十三歲便被允許出宮,這是當今前往邊塞駐守的皇長子都未曾擁有的待遇。
遂鈺作為蕭鶴辭的伴讀,自然也跟著在宮外生活過。
午夜失眠時,他總是會想到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沒有朝堂爭鬥,更未曾涉及皇權,偶爾功課沒做好被先生責罰,蕭鶴辭也總是攬去大半責任。
時間會流逝,人也會變。
就像他根本不會相信,蕭鶴辭竟會為了皇位而將他送給蕭韞。
床榻輕微塌陷,一具微涼的身體悄然貼近,遂鈺輕輕向塌內挪了挪,耳邊傳來蕭韞的聲音:「還在為在東宮受的委屈生氣?」
那不是委屈,遂鈺壓根就沒把江合放在眼裡,不過他也不吱聲。
態度落在蕭韞這裡便是默認了。
男人牽起遂鈺的手,引著他讓他面對他。
遂鈺翻身便能埋進蕭韞懷中,他甚至用力地用額頭撞在蕭韞胸前。
蕭韞嘶了聲,但沒將遂鈺推開,笑罵道:「故意的是不是。」
遂鈺的掌心貼著蕭韞的腰窩,鼻翼間縈繞著蕭韞身上的那股沉檀香。這種香味太沉悶,遂鈺不喜歡,他蹙眉道:「我要休息了。」
「喝過安神湯還睡不著,想必是今夜無眠。」蕭韞挑起遂鈺耳邊髮絲,俯身親吻遂鈺疲倦的眼睛。
遂鈺拒絕的聲音很快便被掩蓋。
層層紗幔圍攏無限旖旎,從里伸出的細長手指仿若瀕臨溺死,先是無助地抓住榻前的圍欄,而後逐漸收緊,最終在漫長的顫抖中驟然鬆懈。
……
皇帝從柔軟被子中撈出汗涔涔的遂鈺,隨意披了件外衣將人抱去溫泉清理。白日盯著儀式已令遂鈺疲憊不堪,此時他已經完全睜不開眼睛,只能任由蕭韞擺弄。
蕭韞將遂鈺放在岸邊,遂鈺摸索著滾進水中。
溫泉不深,修建時又設了可供平躺的台子,最適合遂鈺這種懶得下水,又想在岸上享受的人。
「明日成家嫡女進宮請安,按理說成婚前便得入宮伴侍皇后鳳駕,但如今皇后仍在國寺修行,你得為朕走一趟。」
遂鈺只有腦袋在岸邊耷拉著,懶洋洋地接受皇帝的按摩服務,按得舒服了還會哼哼幾聲。
蕭韞道:「皇后為國祈福出宮修行,五年再未踏足大都,太子乃董貴妃所出,想必將人請回來會難些。」
遂鈺猛地睜眼拍掉蕭韞的手,冷道:「我不去。」
當年他在書院伴讀受苦,便是皇后暗中使了不少絆子。老天有眼,好不容易等到皇后自作孽被送走,現在怎麼還要把人迎回來。
「你若是能將皇后帶回來,朕可以答應你一件事。」
遂鈺:「我要回——」
蕭韞:「朕記得你格外喜歡涼山的馬場,賜你圍場隨意進出之權如何。」
皇后是因害董貴妃腹中孩兒而被皇帝降罪,皇帝礙於皇后母家而將其送去國寺,如今再因太子將人接回來?
「陛下怕是忘了臣是南榮王府的人。」
遂鈺徹底清醒了。
皇后母族乃世家大族,更是為蕭氏爭奪江山的將帥之家,只是始終被南榮王府壓著,始終不得位列第一大族。遂鈺作為南榮家唯一留在大都的兒郎,自然備受皇后「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