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頁
潮景帝忽然不悅地捂住遂鈺的眼睛,遂鈺啟齒:「陛下捂什麼呢,是臣長得不夠好看嗎。」
不,蕭韞想。
初見太學,遂鈺瘦瘦小小,胳膊肘像是一用力便能捏碎。如今養得面色紅潤,臉蛋嫩得能掐出水。
只是他還不適應這樣的南榮遂鈺。
遂鈺的變化一年一個樣,少年人正在抽條長個的年齡,喜怒哀樂全掛在臉上。但不能是這種殺人的表情,嚇人。
蕭韞說:「你這表情太嚇人了。」
嚇人,不見得吧。遂鈺眼皮輕顫,濃密睫毛掃過蕭韞掌心,徐徐道:「都是陛下所授,臣只是見樣學樣罷了。」
見樣學樣?
遂鈺那邊氣不過把人打得半死,這邊蕭韞被老御史聲淚俱下擾得耳鳴。有些人能打,有些人不行,與御史有牽扯的高門大戶更是得從長計議,至少得給這些老臣們臉面,鬧得太難看終究是朝廷承擔一切。
蕭韞:「他碰你哪了。」
「巡防營想給我下馬威,天子腳下,陛下,你這也不管嗎?」遂鈺淡道:「我的面子不要緊,反正我也從來都沒什麼面子,倒是陛下自己,大都城內巡防要務,乃至於涵蓋周邊各衙門,巡防營的油水恐怕不止是朝廷每年下發的軍費。」
這些人敢給遂鈺臉色瞧,鐵了心想叫皇帝不痛快。
遂鈺根本不在乎蕭韞的敵人究竟是誰,他也沒興趣琢磨下一步該對誰下手。蕭韞想叫他做的,無非是噁心這群酒囊飯袋。
他們動不得鹿廣郡的人,就只能從小事上撒氣。
翌日,南榮遂鈺御前侍候時因病昏厥,太醫院診治後一致認為,高熱之相併非只有外寒入體,也有可能是被嚇的。後半夜南榮遂鈺高燒囈語,南榮世子親臨左御史府中討要說法。
戰場刀光劍影的武將,只是端坐在那喝茶,便已隱約可聞殺伐之氣。
左府多少年未曾時過子時仍燈火通明。
下人們烏泱泱站在外院,府門口圍著數名身著甲冑,手持長槍的三尺壯漢。這些人將整個御史府圍得水泄不通,看不清樣貌,猙獰的獸面面具嚴絲合縫地包裹著他們的臉。
像是畫中的凶兆之相。
左長央顫顫巍巍被下人扶至前廳,才跨入門檻,正欲說什麼,見自個兒子聳著肩膀,蜷在南榮世子左手邊位子上,南榮世子正大光明,坦然地於主席落座,儼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態。
御史台受人尊敬,先帝在時還要給左長央幾分薄面,如今的陛下聽他訓導更是不敢不聽,一個外姓王倒大搖大擺進左府如入無人之境。
左長央臉皮抖了抖,壓著火氣道:「貴客遠道而來有失遠迎,世子踏夜來訪,可是有什麼事?」
「沒什麼要緊的事。」南榮栩笑道:「晚輩敬佩左大人,左大人文采斐然,入夜前讀了大人曾力諫先帝開鑿運河的陳情,也正是因大人之舉,江南百姓才免受雨季洪澇之苦,亦緩解北方春夏乾旱。」
「一時心生嚮往,便等也等不及天明,連忙趕來見見功在千秋的左老大人了。」
左長央扭頭一指門外南榮府親衛,生氣道:「這就是鹿廣郡的做客之道?目無天子!目無王法!!!」
天子,王法,南榮栩掀起涼透的茶杯,淡道:「南榮王府,南榮王不行王法,難道還要遭御史羞辱無所為?」
「左長央,南榮遂鈺是我鹿廣郡的四公子。」
「大都待久了,你也老糊塗了?」
「難為那群新科進士陪著你這麼個老頭唱戲。」
話說得不留情面,南榮栩慣以溫和待人,今日沒笑,繃著唇,只是在那姿態舒展地坐著,便已令在場的所有人膽戰。
南榮栩向來拒絕無意義的武力,這不僅是浪費軍備的行為,也顯得——
很蠢。
左長央臉一陣青一陣白,南榮栩這種小輩,他向來不放在眼裡。上了朝堂,南榮栩也不配與他爭辯,「老夫當年連南榮王也諫過,你父王見了老夫還要禮待三分,世子今日之舉,傳入大都勛貴耳朵里,丟的是南榮王府,鹿廣郡的臉!」
南榮栩:「左大人好大的口氣。」
「言官若都如左大人這般強詞奪理顛倒黑白,沙場將士在外禦敵,京城內卻不攻自破,朝堂傾覆,日後留在史書上的,可就不是御史拼死上諫的美名了。」
「那叫愚忠。」
「而愚忠是最溫和的比喻,類似於大人這般,任由親屬羞辱朝廷異姓王之子,御前行走,巡防營副都統的行為。」
南榮栩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這叫奸佞。」
「哦不。」南榮栩頓了頓,糾正道:「奸佞之中的奸邪諂媚,大人只占前者,還夠不到奸佞二字,那麼本世子要用什麼形容詞來比喻大人呢。」
南榮世子半夜敲人家御史左長央的家門,天不亮便傳遍整個大都,遂鈺被輕薄的事也被順理成章地抖摟出來。
遂鈺坐在御書房處理奏摺,有一半都是左氏門生參南榮世子張狂無德,不尊元老。
他將那些奏摺調出來,全部丟進腳邊取暖的火盆。
「人面獸心。」遂鈺評價。
蕭韞樂了,放下硃筆問道:「你大哥?」
遂鈺:「……」
自然是御史!
此事不占理的本來就是他們,受害者還未委屈,怎麼侵犯者反倒理直氣壯上門要求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