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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景帝緩聲:「朕已經沒有什麼能夠再教給你的了。」
「遂鈺,你學得很好。」
「若有長風,少年郎便該乘風而起九萬里,鯤鵬亦難察其蹤。」
「朕在大都與你隔川相望。」
「從此你便留在鹿廣郡罷。」
遂鈺呼吸凝滯,雙眸驟縮。
「什……什麼……」
第120章
明明他騙了自己那麼多次,為何心臟仍舊會為之觸動。
遂鈺身體無法抑制地顫抖,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次和前幾次不太一樣,應答的語氣相同,音調也一樣,可他就是覺得蕭韞好像真的……真的鬆手了。
「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嗎。」
胸膛緊密相貼,蕭韞能感受到遂鈺跳動逐漸快速的心臟,其中也有他自己的。
原本壓在身上的無形的重擔於此刻突然鬆懈,他有說不出來的輕快,或許他幾年前便意識到,永遠無法留住一個根本留不住的人,而他卻仍舊想將他攥在手心,想著能過一天就過一天吧,哪怕他恨我也沒什麼。
愛與恨之間選擇了恨,恨往往比愛更長久。
做天下的皇帝簡單,昏君與賢德只在一念之間,而成為某個人心中所仰望的身影,蕭韞以失敗告終,且路行此處並無圜轉餘地。
他想等待遂鈺回抱他,但短暫等待後只有冰冷的反問。
「你有很多次機會,但偏偏選擇這個時候,是覺得我說出來那句你願意聽見的話,現在會心軟同你回宮嗎。」遂鈺說。
蕭韞唇齒苦澀,唇角仍掛著笑意,搖頭道:「不。」
只是我已不知我們該如何繼續。
若說當初留南榮隋在大都,是為鞏固帝位與約束南榮王府,蕭韞確實也做到了長治久安,騰出手料理與鄰國戰後諸般事宜。
遂鈺逐漸長大,心思較之從前愈發縝密,蕭韞教無可教之餘,亦發覺遂鈺已經在用從他這裡學來的本事反擊。
就像是當初的他和南榮王。
皇帝也是人,也有人的情誼。蕭韞始終未曾忘卻在南榮王府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有聰妙皇后的疼愛,有師父師母的呵護,冷冰冰的殿下稱謂換作阿韞,每個人真摯地期盼他登臨九五,不遺餘力地推著他一步步向前。
有人剝奪了他的年少,也有人送給他一份爛漫時光。
而遂鈺本該得到的安寧,卻被他殘忍打碎攪得稀爛。
無論是遂鈺妄想帶走公主,還是假死離開大都,至少在某個瞬間,蕭韞是真心想遂鈺回家。
同時他也很清晰地明白,只要剪斷風箏線,風箏乘風直上,便難以再次回到原地。
遂鈺根本不會為了他而停下腳步。
遂鈺永遠眺望未來,而他卻只能留在大都,就像遂鈺口中描述的那般,抬頭便是四方的天,想做房頂的五脊六獸。
孤家寡人不過如此,就算做了皇帝,也只能用區區權勢壓迫對方,狼狽披上體面,裝作唾手可得。
彼此的疲憊至極,已經在秀州逃難中徹底迸發,歷經生死之後竟然並非相擁而泣,而是徒勞地詢問著朝政之事,話語間的試探昭然若揭。
既如此,那些故意維持的平衡究竟於誰有益處。
蕭韞深知不是自己,而也並非遂鈺,兩敗俱傷中沒有贏家。
無話可說後的沉默,才是最令人難以忍受落寞,當蕭韞腦海中倏地浮現放手的念頭,他心中竟陡然輕鬆許多。
他以為遂鈺會表現得欣喜,但遂鈺卻再次打亂他的預料之內。懷中的人沒怎麼說話,只是問了句「什麼」便呆立在那。
蕭韞無可奈何,鬆開後凝視遂鈺,遂鈺這次沒躲,用摻滿濃郁不解的表情,說:「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
皇帝攤手:「怎麼就不信呢。」
「好。」遂鈺嗯了聲,說:「我知道了。」
旋即他踮起腳尖拍拍蕭韞頭頂,認真道:「要好好吃飯照顧自己,夜晚不要喝太濃的茶水,還有……」
「還有什麼。」蕭韞問。
遂鈺想了想,抿唇說:「日後我也會擁有屬於自己的獵隼,馴服最烈的馬,若有機會我會提著敵人的頭顱邀功尋賞。」
「好。」
潮景帝覺得自己四肢百骸都在此刻舒展開來,多年未曾感受過的放鬆的心情充盈胸腔:「屆時朕封你為大將軍。」
「祝……南榮將軍百戰不殆。」
處暑已過,皇帝在鹿廣郡養傷的消息逐漸變了味,外頭因著南榮王要辭官那句話流言紛紛,後而各地漸有鹿廣郡挾天子倒逼皇權,意欲篡位之嫌。
皇帝對南榮王避而不見,反倒是該離皇帝十萬八千里遠的四公子,一日幾次地在皇帝面前晃悠,各地文書一應交由他手,履行御前行走要務。
鹿廣郡的夏天來得急,去得更快。夏日餘韻消散,初秋涼爽紛至沓來,遂鈺的精氣神也逐漸恢復,活蹦亂跳看著不像是個體虛的。
「小弟,路行此處該何解。」
什麼此處?遂鈺忙得焦頭爛額,反觀南榮栩近日閒暇非常,瞧著著實令人可恨可氣。
南榮栩勾唇,比對著棋局與書中註解,慢悠悠又落下一子才道:「現在只有陛下回京才能結束傳聞,你說陛下該何時離開鹿廣郡呢。」
「陛下月末回大都。」遂鈺隨口道。
房內頓時陷入寂靜。